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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分手的過程原來可以這么傷

      第十六章

      分手的過程原來可以這么傷

      回到學校,我便以百米沖刺的速度跑到澡堂。以前洗澡時,特鄙視霸著花灑搓半天泥的人。而這次我跟準備在澡堂住下一樣,把全身都搓紅了,恨不得把身上的黑漆當黑皮蛻了才善罷甘休。

      到宿舍接到方予可的電話,讓我晚上一塊兒吃飯,他還神秘兮兮地叮囑我穿正式點兒。我剛想追問點兒什么,他就把我電話掛了。

      鑒于平生都沒有一套正式一點兒的衣服,唯一一套正式的衣服便是軍裝,因長久不洗不換,浸滿了汗漬和泥土,實在不好意思送給希望工程,已經被我無情拋棄于軍訓基地了。

      我在柜子里翻了很久,才找到一件很正式的t恤,正面書正楷“博雅”,背面書隸體“xx大學”,這還是我第一天進北大時買的,因為過于正統,平時沒敢穿,跟新的一樣。下身就比較為難了,除了牛仔褲還是牛仔褲,只有破不破洞有沒有絲絮的區別,有感于最近晚上悶熱無比,精心挑選,最后敲定五分褲。鞋就不用說了——永遠的板鞋嘛。

      我下了樓,第一時間卻沒有認出方予可來。因為眼前的方予可上身穿淺色條紋襯衫,下身著黑色筆挺西褲,要是再打個領結,今天就可以直接拉去禮堂準備結婚了。

      我疑惑地走近,好奇地打量他:“真是衣冠楚楚的衣冠禽獸啊!”

      方予可拍了拍我的頭:“又亂說話。”

      我嘿嘿地笑:“今天什么日子啊?”

      方予可不回答,只是掃射了一眼我的穿著:“不是讓你穿正式一點兒嗎?”

      我拍了拍身上的t恤:“這是我參加開學典禮的正裝,見過我們學校的校長,開過光的,還不夠正式?”

      方予可也不惱,牽起我的手往學校外面走。

      方予可的手很長很骨感,指甲跟一個個小圓包似的飽滿紅潤又干凈。被這樣的手牽著,我的心就撲通撲通地跳了,直到跟著他走到他校外租的房子樓下——我害羞地低著頭走進方予可校外的家。客廳里一盞橘黃的落地燈溫柔地照亮四周,音箱里傳來諾拉瓊斯懶洋洋的銷魂爵士《don’tknowwhy》,桌上一朵露水玫瑰曖昧又熱情地開放。

      一切都散發著浪漫的味道。

      我扭捏地拉開椅子坐下,輕啟紅唇:“這個……安排得還是可以的。”

      方予可剛開始還迷糊了一下,過了幾秒后忽然吃吃地笑起來:“那當然,我從懂事成年后就盼著今天了。”

      我更加難為情了,嘿嘿地笑:“紅酒嘞?”

      “紅酒?”方予可愣了愣。

      “哦,我可不想你再喝醉了。上次你喝醉,沒把我折騰死。”方予可搖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哎呀,折騰折騰就習慣了嘛。喝果汁多沒勁啊。”

      “我警告你啊,以后別喝酒。姑娘家家的喝酒跟喝水似的怎么行?上次你喝醉了,差點兒毀了我名節。”方予可眼里透出寒光。

      “你不是說名節被我毀得差不多了嗎?”我越說眼睛越縹緲,望向窗外黑暗的盡頭,嘴邊露出一抹邪笑。

      “周林林!”方予可狠狠地拍了我腦袋瓜。

      “哎喲!”我忍不住抱著腦袋喊疼。

      “你說你這腦子平時都用在正道上行嗎。你對你自己不負責,我還想對自己負責呢。”

      我噘了噘嘴:“那你說,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方予可淡淡地笑:“十五年前的今天,你認識了當初小正太的我,和我同床共枕一個晚上,然后盛情邀請我做你的丈夫。”

      我把嘴巴張得老大,久久合不上。莫非我小時候就已經如此大膽?goodjob!

      方予可接著說:“我是個一諾千金的人,當時既然答應你了,我就不會反悔的。但是你自己說過的話這么快忘記可不行,人要講究誠信,知不知道?”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方予可的黑發乖順地貼在前額上,晚風吹過,黑發輕輕擺動。

      我站起來靠近他,輕輕撥動他的頭發,又扯了扯他的臉頰:“本姑娘說話從來不算數,但是看在你這么癡情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地堅持堅持吧。你說你是不是很早就留意我啦?哈哈……”說完我就叉腰狂笑。

      方予可抱拳看著我:“是,便宜你了。時間場景一換,我也許都不會留意你的。你這人靠運氣活到現在,中的最大獎就是我了。總之今天這次晚餐的意義就是要告訴你,珍惜好生活,不要老去留心烏七八糟的帥哥。還有就是好好學習,等你平均分過85,我就同意你出來租房住。在這之前,我會去拜訪伯父伯母,你也見一下我爸媽。”

      “不行,75分就差不多了。”我眨巴著眼睛可憐兮兮地還價。

      “85分是起步價,少一分都不行。”

      “那我要是考了85分,你父母不喜歡我,我是不是還是要被駁回啊?”

      “我父母不喜歡你是肯定的,誰讓我做這么大的虧本買賣……”方予可狡黠地笑。

      “誰說的,想我周林林乖巧伶俐,尊老愛幼,三從四德,集所有良家婦女之大成!”

      方予可樂不可支地看著我:“你把你耍嘴皮子的功夫用在學習上,我保證你能超過我。”

      大學的目標一下子變成這么積極向上的,我真不太習慣。

      為此,我制訂了一個強有力的計劃。

      1.每天早晨讓方予可給我買早飯,然后打我電話讓我起床,開始讀德語。鑒于他聽不懂德語,說服他選德語為第二外語,這樣可以在公共場合說德語情話。

      2.選修課要求方予可選修我的學科,這樣他能幫我補習,抄筆記,記錄考試要點。

      3.睡覺之前,讓他在電話里給我念一段英語情書,以提高英語能力。

      總體下來,我相信,我的成績會有一個質的飛躍。順便我還能達到另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如果方予可堅持不下來,我便有理由為我的85分說情,到時候砍到75分應該不成問題了。

      萬萬沒想到,方予可如此有毅力,每天早晨七點半必打電話叫醒我,晚上十點半用英式英語讀一段情書,除了自己選修的課以外,我選什么課,他也另外跟選。他還輔修德語,照樣學得有模有樣。眼看學期已經過了大半,方予可不費吹灰之力就做到了所有的事。

      相比之下,我起床后,一拿起德語書,就又再度昏昏入睡,方予可念的情書我聽得半懂不懂,估計他的口語倒是提高了不少。選修課所有心思全花在坐我身邊的人身上去了,哪有心思好好看書。唉,這樣下去可不行啊,等我畢業了,我不還是站在原點嗎?

      有時候我和方予可在上自習時,我會看著他發呆。比如他看書時專注的神情,比如他額上隨意凌亂的碎發,比如他寬厚的肩膀,比如陽光灑在他身上鍍出的金色光芒。每次在這個時候我都覺得不真實。因為我臉上的痘痘持續泛濫,脂肪持續堆積,怎么看都要從“看著順眼”的標準下跌到“慘不忍睹”的地步。甚至我都替方予可扼腕嘆息,怎么著也得替下一代的基因著想一下啊。

      和方予可在一起產生的煩惱,除了自卑自慚以外,還有方予可的粉絲團。以前和方予可做普通朋友的時候沒發現他的魅力有多強,現在才知道這小子的異性緣強到爆棚。某次我人品出現問題,郵箱無法正常登錄,借方予可郵箱時,發現里面是一堆未讀取的情書。尤其是在實踐結束后,母校的高中師妹們,假借學習之名,發來的郵件都是赤裸裸的表白,那水平比我當初給小西的高多了。而且內容豐富,形式新穎,從梨花體到文文,不一而足。

      看著方予可面無表情地刪除郵件,我都聽見了一地破碎的玻璃心。而方予可說:“不喜歡年紀小的,有代溝。”另外將成績從85分調整到90分做懲罰,以防止我胡思亂想,好讓我靜下心來看書。

      我實在無法理解方予可對我學習的關注程度,尤其是對英語口語的關心程度,每每忍不住問他的時候,他便一句“我喜歡說英語說得好,讀書讀得好的人”,讓我郁結而死。我的英語口語也只停留在“howareyou?”“fihankyou.andyou.”這個階段中,要讓我瞬間流利地說“今天食堂師傅真不錯,紅燒肉肥瘦剛好,油而不膩,分量夠足”之類的英語,委實為難了我。

      我第一次發自肺腑地希望祖國足夠強大,在全世界開遍“新西方”,讓全球人學習漢語,再讓他們考個中文托福、雅思啥的,有本事讓他們用中文感嘆一下紅燒肉,讓他們來受受我的苦。哼。

      聽著“英語口語500句”,我糾結地坐在床上,問朱莉:“朱莉啊,你說按我現在的成績下去,期末能考多少?”

      朱莉敷著面膜,跟一白臉吸血鬼一樣躺在床上,眼皮也不抬一下地說:“干嗎,你什么時候關注成績了?反正努努力別掛科唄。去年你不是每門課都過了嗎?你看我們老師多厚道。”

      “那你說,老師會厚道到讓我考90分嗎?”我抱著枕頭巴巴地看著她。

      朱莉好奇地看了我一眼:“你什么時候這么上進了?你人生不就是追求及格嗎?跟方予可在一起,段數都提高了啊。”

      我癟了癟嘴:“我這輩子就是由可怕的分數組成的。現在方予可拿90分作為我搬出去的條件逼我呢……”

      “你說你怎么這么沒出息?我們仨就這么不招人待見,讓你想搬出去啊。我看你被吃得死死的,見色忘友的家伙,到時候你可別找我們哭。”朱莉張牙舞爪地說。

      我嘿嘿地傻笑:“哎呀,我這不是給你空張床出來讓你們可以擱個雜物什么的嘛。你給我出出主意,怎么讓方予可放棄這么可笑的條件?我媽都沒有這么高的要求。一看那些扭曲的abcd,我就覺得我要么就是腦積水要么就是腦溢血了,一看方塊字,我就想替孔夫子問候作者他大爺。你說我情緒這么消極,要是考了90分,豈不是說明學習是個很賤的東西?你越惡心它,它越討好你?唉,我怎么找了一個這么好學的男朋友呢。以前他不是也上三堂課逃兩堂課的主嗎?怎么現在上個選修課都每次必上,還額外監督我不準睡覺,不準吃零食。我是找了男朋友還是找了個爸啊?”我痛苦地抱怨。

      電話鈴聲響起,我和朱莉互望很久,都等著對方接電話。可惜對方的耐心不夠,還沒等我們倆競賽出懶勁,電話聲便斷了。

      朱莉僵著臉說:“周林林,我看也就方予可能容得下這么懶的你。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趕緊結婚吧。萬一哪天人家突然醒悟后悔了,要退貨了怎么辦?”

      我剛想說什么,我的手機鈴聲響起來。我接起,是方予可。

      “我不想聽英語情書了。聽不懂,你給我念段中文的原創吧。”我一接起來就沒好氣地說。他能堅持,未必我就能堅持下來。

      “去年你們英語免修,今年恢復了之后趕緊好好學吧。北大四級過不了,拿不到畢業證的。乖,不要胡鬧。”方予可的聲音不急不緩地傳來。

      “哎呀煩死了,跟我爸一樣。”我氣哼哼地沒等方予可說完就把電話掛了。掛了之后,我自己也嚇了一跳。

      朱莉看了我一眼:“你吃火藥了?人家每天給你念英語也不容易,好歹算是個免費英語音頻,你怎么這么不珍惜?我聽著方予可的英語跟英國紳士說的一樣,他家是不是要移居大不列顛啊?”

      我噘著嘴:“資優生永遠不明白差生的痛。老師在課堂上講解一次就跟刻在他腦子里一樣,他記得倍兒清,恨不得能給我來個現場回放。我呢,老師一上課,我就跟條件反射一樣犯困,聽著跟唐僧念經似的。你說他怎么能拿他的水平來要求我呢?還有,我都這么坦白地說要住進他家了,他要不答應,可以拒絕我啊。拿這么個條件出來算什么嘛。我這幾天做夢都是考試成績,都快回到高考那陣了。高考的時候好歹還有心理老師做輔導,現在我全靠自己調節。”

      “方予可讓你好好學習也沒錯。你看你一談個戀愛就忘乎所以,要是不要求你考個90分,你連及格分都考不出來。所以人家還是很有先見之明,對你了解透徹,還拿最誘惑你的事情制約你,高人啊。”朱莉說。

      “我不管。我得發發脾氣,萬一把他嚇住了,我不用這么刻苦就能達到目的也說不定。”我心虛地把玩著手機,等著方予可打電話來安慰我一下,等了半天,方予可的電話一直沒再打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我氣了。

      第二天,我一覺醒來已經十點多。這幾個月來方予可第一次沒給我打起床電話。看來我是不可能把他嚇住了,他把我嚇住了還差不多。昨天的無名火把他給得罪了,回頭還得請罪去,唉。

      我坐在床頭,看見朱莉也不知道接了個什么電話,神色慌張地在房間里踱來踱去,這樣的朱莉還真少見。她這人早熟得厲害,恨不得跟鉆石一樣有256個面,每個面都可以迎合不同的狀況,是我的偶像和終極目標。還有情況能難倒她的哪……

      我迷迷糊糊地看著她:“朱莉怎么了?大上午的在這里做擺鐘,看得我頭暈。”

      “你這是睡暈的,都睡了12個小時了,別賴到我身上。”朱莉繼續踱來踱去。

      “那你這是鍛煉身體?新的瑜伽鍛煉招式?你得再拍拍手,公園里大馬路上老大媽們鍛煉身體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倒退著走,邊走邊拍掌,據說可以延緩衰老。”

      朱莉停下來忽然盯著我看,看得特深情。

      我心里發毛:“你看什么?你別說喜歡上我了啊……我有男朋友了的。”我雙手護胸,故意扯著嗓子說。

      朱莉忽然正襟危坐地看著我:“林林,你覺得我對你怎么樣?”

      我揉了揉眼睛:“還好。”

      “說正經的。”

      “非常陰毒。”我只好說實話。

      朱莉不理我這茬繼續說:“我平時幫了你很多忙,你至少幫我一回。”

      “我很忙的,還要準備90分的神話呢……”我故意慢騰騰地說。

      “你把這事辦好了,我幫你搞定搬宿舍的事情。”

      “真的?”我睜大著眼睛看她,“什么忙啊快說。我們朋友一場,上刀山下火海,兩肋插刀妹妹我也要替你上啊。”我拍著胸脯保證。

      “很簡單,你幫我去看個男人就行。”

      “長什么樣子啊?”

      “不知道才讓你去看嘛。前一陣子網上不是有個新西蘭華人追我嗎?他這次回國說是特意來見我,我見過他照片,沒見過活人,我想讓你先去會會他。”

      “那你為什么不自己去啊?”

      “他說跟我很有緣分,非要見我一面。我覺得吧,男人是個獸性動物,怎么可能說是緣分之類的東西,我就想知道他要是看見一個長得跟你一樣沒特色的人,還會不會說緣不緣分。要是他還是堅持,我就處處看。”

      “什么意思啊?合著我長得很讓人倒胃口是不是?那方予可怎么會喜歡上我啊?”

      “所以你家方予可是個只注重緣分,連外表美心靈美都忽略不計的好男人啊……”

      “嘿……”我無語了,“我捯飭捯飭還是很有精神的。”

      “對,就是很精神。人家夸不出漂亮的時候夸可愛,夸不出可愛的時候就只好夸精神了。你還真能把精神當褒義詞聽。”

      “你再說我就不替你去參加這個神圣的見面會了。還有,萬一那個男的對我一見鐘情,你到時候可別哭啊。”

      “拉倒吧。你以為每個人和方予可一樣審美獨特呢。說好了啊,明天下午四點,師生緣餐廳。他叫王一莫,俗稱小莫,23歲,在新西蘭讀大學。媽媽是畫家,爸爸是商人。他自己也開始經商了,主要做汽車貿易。背景就這么多,千萬別露出馬腳。我也會到場,但坐得偏一點兒,不會讓他看到。”

      我心不在焉地答應著,起床洗漱去了。

      整整一天沒有接到方予可電話,給他打手機已關機。給他宿舍打電話,室友說他一早已出門,還說今天晚上他回校外房子住。

      我總覺得心里不太踏實,隱隱覺得會有些不好的事情發生。

      話說見網友這種事情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上次和文濤見面的時候我還緊張了一下,怕見著恐龍駭客啥的把自己搭進去。這次反正我就是走個過場,純粹友情演出,啥心理負擔也沒有。最重要的是不要打扮化妝,原版素顏相對,越丑越有效果。

      于是,我趴在師生緣餐廳里,透過玻璃窗看麻雀在梧桐樹間來回蹦跶。朱莉頭頂大鴨舌帽,再戴一大口罩,躲在角落里,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間諜似的。

      我都快趴著睡著了,傳說中的網友還是沒有如約到場。我收拾一下桌子準備閃人,放鴿子更好,我還省事了。

      抬頭卻見一高大魁梧的男人站在我面前,他狐疑地打量著我:“areyoujulie?”

      “no.”我不假思索地回答,答完后才意識到自己的任務來,又回答到,“sorry,iam.”

      男人又把我從頭到腳掃描了一遍:“ridiculous.”

      感謝方予可最近的英語輔導,我居然聽懂了這個詞匯。我瞪了瞪他,心想你才滑稽呢。

      我不滿地說:“不是華人嗎?拽英語干嗎?我四級還沒過呢。說中文。”

      那人笑笑,安靜地坐下看菜單,看了會兒又說:“剛才我不是說你滑稽,我是說……她讓你來的?”

      我一下子不安起來,莫非這么快我就露餡了?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我怯懦地說。

      “你肯定不是朱莉,她說話跟你不一樣,你比她溫柔多了。”

      “那你真賤,非要找個狠毒的。”說完我就后悔了,這么快就把朱莉給出賣了,我的交易是沒指望了。

      “呵呵,無所謂,這次回國是來看看北大有什么變化的。小時候老媽在這里寫生,我在旁邊玩,一轉眼這么多年了。”男人唏噓。

      我看了他一眼,濃眉大眼的北方漢子長相,叫什么名字來著?王一莫?

      “你又沒多老,干嗎裝老啊?你不是回鄉看朱莉的嗎?”

      “看到了啊,那個躲在旁邊一直看著我們的人不就是嗎……”

      我暗暗想,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朱莉聰明一世,怕是要栽在這個人手里了。

      王一莫笑了笑,說:“其實我也不太確定,不過看你表情也知道這算是默認了。放心吧,她選擇用這種方式來跟我見面,自有她的理由在。”

      我嘿嘿地勉強笑,不知道該說什么。這種感覺就是你一個人在投入地唱戲的時候,忽然觀眾跑到舞臺來說“你演的都是假的”一樣。我尷尬地站在舞臺上不知是該拂袖而去還是據理力爭一下。

      斜眼卻瞄見方予可穿了件薄薄的黑色西裝進來了,我立刻低頭。現在我這個變相的約會被他看見,又得解釋半天。昨天發的無名火我還沒道歉呢,可別添亂了。

      我一手捂腮幫,頭偏右45度,盡量埋在角落里。余光卻看見方予可身后跟著一個妙齡女子,正尾隨著他入座。

      我一下子激動了,連忙轉回頭看。

      說是妙齡女子,仔細看,好像也有二十五六了,穿了一套酒紅色的大衣,露出兩條被黑色絲襪緊緊包裹的修長玉腿,8厘米高的versace皮鞋處,妖艷的紅色緞帶在腳踝處纏繞。

      熟女……方予可喜歡的類型。

      我心里有十萬個為什么,恨不得立刻沖上去調查一下戶口。我媽說得對,方予可什么都好,就是長得太帥。我的潛在情敵上至九十九,下至剛會走,涵蓋50%的地球人口,真是龐大。你看熟女們終于也來湊熱鬧了。

      王一莫隨著我的視線看了一眼他們,說:“你認識?”

      我搖搖頭:“認識一半。”

      “明白了。劈腿被現抓啊?”

      我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

      睛看見他劈腿了?這是正常的社交活動,我們給彼此足夠的空間。freedom,知道不?”

      “你剛才的眼神就跟正房打量填房一樣啊。”王一莫笑。

      “喂,你說話正經點兒啊。別以為你是朱莉的準男朋友,我就讓你三分了。我剛才不過是好奇地觀望而已。”說完,我眼神飄向方予可那邊。

      可惡的紅衣女子居然將魔爪伸向方予可的頭發,她撥了撥方予可的劉海兒,還輕聲跟方予可說著什么。這明明就是調情。方予可反而很享受地繼續喝著他的咖啡。嘿,小子,我撥弄他頭發的時候,他還得跟我較勁呢。完了,我看她是正房我是填房還差不多。

      我的心情瞬間跌到谷底。我傻傻地以為中了頭獎,路邊撿了一大帥哥,自此我的人生便無其他想法,就想著結個婚生個娃,啥事也不用去操心了。萬能的天涯說得對,男人靠得住,母豬能上樹。

      我看了一眼王一莫,詢問道:“你說我要是過去,潑人家一身咖啡,是不是還挺像小說里寫的?”

      王一莫搖搖頭笑:“剛才你不是還一副很豁達的態度嗎?怎么轉變得這么快?”

      我哼了一聲:“我這不是審時度勢嗎?”

      王一莫繼續說:“你說我們兩個坐在這里,你偷看你的男朋友,我偷看我的女朋友,是不是還挺詭異的?”

      我一聽樂了:“是啊。別人看著還以為我們是情侶吵架呢,都是扭頭喝水,心不在焉的人。”

      可能我說話太大聲,方予可忽然轉過頭來,看見我一個人在那邊傻笑,不滿地蹙眉。

      我收斂了笑容,跟王一莫說:“我好像暴露了。你說他會不會誤會我們之間有不正當的關系啊?我可以直說嗎?”

      王一莫笑:“跟我有什么關系?你先得問問朱莉同不同意,她不是不想和我直接見面嗎?”說完他虛指了一下朱莉坐著的方向。

      我嘆了口氣:“我們這唱的是哪出啊?亂七八糟的。”

      嘆氣的那陣,方予可已經走到了我跟前,紳士地向王一莫伸出手:“林林的朋友,方予可。”

      這會兒我忽然很介意他沒有說“男朋友”,而是“朋友”。

      王一莫跟我眨了眨眼睛:“你好,網友,王一莫。”

      紅衣女子也隨方予可過來。近處看,紅衣女子高貴大方,跟圣母瑪利亞一樣慈祥,足以喚醒男人的戀母情結了。她用英式英語輕聲和方予可交談著,偶爾還看著我淡淡地笑,笑容里有審視的味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方予可每天用英式英語跟我念情書的場景忽然襲擊我的大腦。我渾身上下都不舒服,甚至想嘔吐。這就像我在黑夜的霧氣里回旋跳舞,腳下的水晶鞋啪嗒啪嗒地敲擊著地板,我張開雙臂,盡情地聞著泥土的芳香,以為浪漫,當燈光亮起,才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蠅蚊亂飛的廁所面前,穿著一雙草鞋,聞著沼氣亂蹦跶而已。所有美好的一切都是來源于想象,所有的感動來源于自作多情。

      我全身都冰冷冰冷,但我還是強顏歡笑:“這位姐姐英語說得真好。”

      方予可跟我說:“她從小就在倫敦長大,不太會說漢語,只會說英語。”沒有解釋身份,沒有介紹姓名。是不足以跟我說,還是不方便說?

      紅衣女子捂著嘴笑,一只手還不自覺攬上了方予可的胳膊,自然隨意和親昵。

      我忽然明白,他要我學習,要我讀英語,要把我改造成一個知性才女,是不是想把我塑造成她。我還是做別人影子的命,以前暗戀小西,總以為我能做他的陽光;但現在呢,我以為我一直是方予可的陽光,沒想到到頭來,我還生活在別人的影子底下。我以為自己成為公主,沒想到公主一出現,我就立刻失色,自動退位成一個插科打諢的小丑了。

      當男朋友和一個異性女子親昵地在一起,他卻連解釋都懶得給,我還能說什么?

      我表情僵硬地說:“這位姐姐是……”

      我心里有一萬個祈禱,希望這位說不清中文的大姐是方予可八分之一血統,或者十六分之一、三十二分之一血統內的人都行。

      方予可卻摸了摸鼻子說:“我以后跟你說,這個說來話長。”

      我們倆選修的那門心理課上說,一個人如果說話不愿意看著你的眼睛,還摸著鼻子,那就說明他說謊。

      我訕笑,腦子一下子空白,不知道要說什么好。

      一切來得太突然,即便我一天一夜沒接到他電話,這么心神不定的心情也不足以準備接受這樣的意外。

      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喉嚨里好像有一團厚厚的棉絮卡著。

      我努力一個一個字地說:“方予可,我帶小莫到處走走。他說他很久沒來北大了,我帶他轉轉,帶他轉轉。”

      方予可審視地看著我,又把我拉到一邊,盯著我問:“他是誰?你怎么老這么讓人費心呢?”

      我咽了下口水:“是啊,我總是讓人費心。不會說流利的英語,考試考不了90分,現在連鏡子都懶得照了,都不知道自己長殘了。網友的事情也是一難盡,說來話長。”

      方予可看著我:“見網友還能一難盡啊?你是不是瞞著我什么?”

      我低著頭,倔強地盯著地板。

      方予可回頭看了一眼那個女人,又轉身跟我說:“今天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等我處理完了,我們再說吧。”

      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苦笑著輕聲對那個女人解釋什么,穿插著我聽見了“misuanding(誤會)”“ce(巧合)”。

      你看英語有多重要。

      如果你聽懂了那些關鍵詞,你就不會和傻瓜一樣被人耍了。至少我知道,他現在迫不及待地和她解釋,要把我和他之間的關系歸類于巧合和誤會。而最著急需要一個解釋的人卻只有“再說”的機會。

      我拉起王一莫,笑著和他們說再見,然后奪門而去。

      餐廳前的梧桐樹葉已發黃,初冬的風吹過,樹葉便稀稀落落地往下掉,陽光透過枝丫一絲一縷地照在身上。我覺得陽光有些晃眼,晃得我看東西都模糊不清了,還有濕潤的液體快要從眼睛里滴落下來。我仰著頭望著天,拼命往前面走。

      王一莫有些尷尬地跟在我后面:“那個……我要不要回去找一下朱莉?朱莉也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呢。”

      我抹了把臉:“你稍微等等吧。你回去之后見到朱莉,讓方予可碰見了,他又要嘲笑我了。他會說:‘周林林,你連網友都是一腳踏兩船的,你還混個什么勁啊。’”

      我往湖邊的方向走了很久,路過上次坐過哭過的躺椅,我終于不可遏止地狂哭起來。

      王一莫瞬間慌了:“我還是把朱莉叫過來吧,不然朱莉還以為我欺負你了。”說完他掏出手機撥電話。

      朱莉做戲是做全套的,她的sim卡還插在我手機里呢。

      我擦了擦眼淚,想把手機里的sim卡拿下來,卻找不到自己的卡了。

      我翻遍了所有的口袋,把帆布包倒了個遍,也沒找到那張卡。

      我慘笑著對王一莫說:“說丟就丟了。人就是這樣,在的時候覺得理所當然,丟了才會拼命地去找。丟了就丟了吧,注定不是我的就不是我的,正好換個號碼重新開始。”

      王一莫小心地注意措辭:“那個……你是不是把這個事情搞嚴重了?也許這就是個普通見面呢,你剛才不是說你們會給彼此留有空間的嗎?”

      我看了眼他,搖搖頭:“不一樣。以前方予可讓我看別人給他的情書都不介意,他也不會隱瞞,反正他對那些情書也不上心。可是現在他為了別人撒謊,也不當面跟我解釋,絕對有問題的。”

      王一莫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好,搓著手說:“可是我覺得剛才他跟那個女人說話很正常啊。”

      我忽然想起來,王一莫是個abc呢,他應該能聽懂方予可對她說了什么。

      我立刻緊張地問他:“你回憶一下,他們究竟說了什么?”

      王一莫想了想:“那個女的說,某些人要吃醋了,然后方說,是個巧合而已,不要隨便誤會,那個女的說,我不信……具體我也聽不清楚,我離他們有些遠,再說我也沒有偷聽的習慣啊。”

      我剛燃起的一點點希望又被熄滅了。生活真是讓人絕望。

      回到宿舍,朱莉已經在那邊坐立不安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那個王一莫知道我是假冒的了,他也發現你了。所以你還是安心跟他走吧。”

      朱莉一臉詫異:“那剛才你和方予可還有那個女的是怎么回事啊?方予可是不是誤會你和王一莫了?”

      我擺擺手:“你怎么不問問我有沒有誤會他們呢?”

      朱莉實誠地回答:“方予可有的是本事搞定你。你誤會了,不也沒處去嗎?但是要是他誤會你了,萬一他不理你,真跟那個人走了怎么辦?”

      我躺在床上,懶得說話。現在我被吊在空中,算怎么回事?前一陣子,方予可硬逼著我讀英語,仿佛我要是英語不過關就會出大事似的,他自己也說一口流利的英式英語,這個和那個女人有關系嗎?為什么兩個人的關系會說來話長呢?什么樣的關系會說來話長?前任女朋友?愛慕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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