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泯被晚云真人直接從戰場里拘禁到戰場之外,最后想了想,還是將顧泯重新送回了戰場,是因為他知曉,在自己和寧啟帝兩人一鬧之后,這一場大戰,注定要草草收場。
并不是殺了對方太多千秋境強者的緣故,而是這場大戰,本身的組織者,也是最高統御者是柳渾,他從來就沒想過要這邊不死不休,加上這一次又被嚇破了膽,草草收兵,自然是理所應當。
顧泯要是私自離開,說不定以后會不會有人找他的麻煩。
不管顧泯返不返回戰場,晚云真人卻還是要回到戰場那邊,有些事情,他還得交代。
返回那座城池,回到那座大殿,晚云真人提著兩壺酒,朝著其中一張椅子丟去,一只枯瘦的手伸出,握住了那壺酒。
然后一個老人站起來,聞了聞手中的酒壺,搖了搖頭,有些嫌棄的說道:“你還真是摳門,老夫至少百年沒喝過酒了,就弄這東西來糊弄老夫?”
老人一頭白發,皺紋像是一條條溝壑,但比起來之前,卻沒有那么蒼老,看著臉色要好許多,不過依舊對眼前的晚云真人很是不滿。
就拿這東西來糊弄老人家?
晚云真人一屁股坐到前面的桌上,自顧自喝了口的確不能算得上是什么仙釀的酒水,翻了個白眼,笑瞇瞇看著眼前老人,“老子可沒錢,想喝好酒,讓你那些猴子猴孫給你弄點?”
老人笑瞇瞇說道:“其實老夫覺得,不要錢的,都是最好的。”
晚云真人張了張嘴,無聲吐出幾個字,都不是什么好詞語。
老人猛然轉頭,盯著晚云真人,皺眉道:“你難道不知道老夫會讀心術?”
晚云真人被嚇得一激靈,手中的酒壺差點都掉了,這一次晚云真人再也忍不住,自顧自罵道:“你他娘的……”
老人哈哈大笑,能這么嚇一次晚云真人,他感覺渾身舒坦,舒服得不得了。
晚云真人咒罵道:“你這個老東西,不想活了?”
老人不理他,眼前這后生,這么多年了,沒有朋友,不是沒有道理的。
喝了大半壺酒,晚云真人說道:“出去走走,整天坐在這里有個什么意思?”
老人本想拒絕,畢竟自從進入這座大殿之后,他除去偶爾出手之外,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這里,如今晚云真人開口,他有些猶豫,但還是很快點頭。
晚云真人這家伙,一旦開口,自然不會是隨意那般說話,肯定是有些想法的。
晚云真人丟了酒壺,笑道:“看看天日。”
兩人并肩走出大殿,一步便離開了戰場所在,來到崖城里。
走在山林之間,看著青山綠水,老人這才開口說道:“有什么屁話,該說的可以說了,老夫可沒什么時間。”
他早知道,晚云真人有話要說,而且這話,在戰場上那邊,不太好說。
晚云真人笑瞇瞇道:“之前在戰場上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老人冷笑道:“你們兩人捅出這大的簍子,問我知道什么?”
晚云真人不說話,他等著一個答案。
老人深吸一口氣,這才說道:“你顧氏那一脈的老祖宗還活著,原本只是猜測,如今成了實話,別的不說,以后那位想要再這么簡單的從那邊過來,就肯定不行了,畢竟云端那幾位,都是要臉的。”
“至于你小子,大戰之前的荒唐事情,也沒人去管了,畢竟你小子頭上現在掛著那么多條千秋境強者的性命,但之后,你在這邊,不會寸步難行?”
“連帶著你們身后的那個小子,難道不被人針對?”
老人苦口婆心的說道:“之前早就說過,讓你這小子,要藏拙藏拙,現在鬧出這樣的事情,你如何收場?”
晚云真人滿不在乎,“都已經被架在火上烤了,你以為我還能想這么多?也就是現在,等過些年,老子把那幾個混蛋都給殺了。”
老人看著晚云真人,一不發。
能夠動不動就這么張口罵一罵云端上那些個強者的,也就只有晚云真人這么個家伙了。
晚云真人挑眉道:“我是真想殺他們。”
他臉上全是笑意,不過這句話倒是說得很是堅決。
老人漠然不已,“老夫什么都沒聽到。”
晚云真人哈哈大笑,“你怎么這么膽小?”
老人渾然不在意,只是平靜道:“膽小活得久些,這樣有什么不好?”
晚云真人看著眼前老人,揉了揉臉頰,隨口說道:“藏著這么個秘密,你是要小心點,要是被人知曉了,日子不好過。”
老人皺眉,隨即搖頭道:“我白猿一族,早就和那個小畜生斷了關系,你說的話,老夫聽不懂。”
晚云真人訝異道:“我說什么了?”
老人一怔,隨即閉嘴,不開口。
晚云真人認真問道:“還關著呢?”
老人深深看了晚云真人一眼,要是換做別人,早就被老人出手鎮壓了,也就是晚云真人,不僅敢當著面問這些事情,而且還喜歡深究到底。
老人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濁氣,“關著。”
晚云真人笑瞇瞇道:“本來就是個不錯的家伙,就因為他跟人學劍,你就這么對他,要是你不插手,估摸著早就成大劍仙了。”
老人面無表情的說道:“要是不管,他早就死了。”
“跟那人學劍,你不知道那人是誰?”
老人皺眉道:“你們這些用劍的,是不是一向不管不顧,只知道出劍?”
晚云真人對此一笑置之,只是問道:“看在我的面子上,能不能把他放出來?”
老人皺眉道:“你要做什么?”
“有件事,我得告訴你,那家伙不是唯一一個和那人學過劍的人,還有一個。”
晚云真人笑瞇瞇道:“放出來做個伴?”
老人根本不想再搭理晚云真人,這不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晚云真人眼見當真是說服不了他,又拿出一壺酒遞給老人,然后自己對付著另外一壺,一邊喝酒,一邊笑道:“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我也記不起來多少,不提了。”
老人這才臉色稍微好看一些。
晚云真人喝了口酒,笑道:“說真的,我準備去別處走走。”
老人挑眉,看向晚云真人,很快便說道:“要是離開了這里,想要回來,便是難上加難。”
晚云真人點頭,“這一點我自然知道。”
晚云真人沒說話,他做出這個決定,也是深思熟慮過的,離開這里,不管去什么地方,都可以,但正如寧啟帝所說,反正呆在這個地方,便很麻煩。
“我這一路走來,身前無人,所以一步一步,走得無比堅定,但那小子現如今身前有我,難免會有些別的想法,我要離開,才能給他讓開一條大道。”
老人訝異道:“看起來你們對他,有很大的期望。”
晚云真人無奈道:“就連那位老祖宗都這樣說了,我即便在劍道的天賦上比他強一些,但在看人上,我還是自嘆不如的。”
提及寧啟帝,老人再度閉口,在他看來,寧啟帝和另外一個人,都是不可以去提的,一旦提及,便有大麻煩。
“我離開之后,云端的幾個老家伙肯定不會讓我輕易回來,不過也就幾十年光陰罷了,我再回來的時候,定然要讓這天換一換。”
晚云真人冷笑不已。
老人對于這些語,向來都是秉承著聽到便如同沒有聽到過而已。
晚云真人也不忍心再讓這輩分和自家老祖宗差不多的老大哥再提心吊膽,只是搓著手,認真說道:“我早覺得那小子是個練劍的苗子,畢竟那人都看得上眼,肯定不差,你都關這么多年了,放出來得了。再說,你們白猿一族,如今好像也沒什么出彩的后生不是?”
老人皺眉不語。
晚云真人繼續說道:“云端的那幾個家伙,不是閑得沒事兒做,也不會看看這人間幾眼,等他們想起來的時候,說不定那小子都成劍仙了,你老哥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老人依舊不語。
晚云真人嘆口氣,得了,眼前這位,油鹽不進,那就油鹽不進了。
“既然這樣,也不多說了,和你酒也喝了,事情也弄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晚云真人隨手扔了那壺酒,在這里揮手和老人告別。
老人點頭,開口道:“一路保重。”
晚云真人點點頭,身形驟然消散。
……
……
小巷里,一切如常。
唯獨不一樣的,便是這里多出了一個小女孩,在胭脂鋪那邊養著長大,如今已經有好幾歲了,胭脂鋪婦人對這小女娃喜歡得很,連帶著小巷里這邊,眾人都對她不錯。
小丫頭懂事,一點不淘氣,平日里沒事情的時候,便坐在胭脂鋪里,要是實在是累了,便去書攤那邊學認字,但也會在天黑之前返回胭脂鋪。
當然,在別的時候,她也會去到各家鋪子里,幫幫忙。
雖然也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
今天那女娃便在書攤那邊認字,胭脂鋪婦人便搬了一張小木凳,在巷子里曬太陽,賣酒女子看了一眼,也自顧自的提了一張木凳出來。
謝寶山躺坐在古董鋪子里,瞇眼笑道:“是得曬曬了,要不然這一身都是蟲,不得勁。”
胭脂鋪婦人從身側的小布袋里拿出一把瓜子,金燦燦的,一看就不是尋常的瓜子,她放了幾顆在嘴里,不耐煩的說道:“謝寶山你整天就躺在那張椅子上,依著老娘看啊,以后連棺材都不用準備了,就死在那張椅子上也就是了。”
胭脂鋪女子的嘴一直如此,相處了這么多年,謝寶山能不知道?因此他根本沒有任何的上心,只是感慨道:“那個小子,果然了不起啊,上了戰場,殺了這么多人,這我們當初加在一起都要厲害。”
胭脂鋪婦人聽到謝寶山提及顧泯,吐出幾片瓜子皮,埋怨道:“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什么時候回來,他那撿回來的閨女,老娘都替他養了好幾年了!”
一場大戰,別說幾年,歷史上最長久的,甚至持續了數十年之久,雙方在戰場上不斷交手,到了后面,甚至還在這邊繼續抽調修行者進入其中,可以說那是有史以來最為慘烈的大戰之一,等到了最后,幾乎是剩不下什么人的。
那一次,整個世間也遭受了重創。
謝寶山笑呵呵道:“別說他什么時候回來不知道,就是回來了,這閨女你難道還要送出去?”
胭脂鋪婦人瞥了一眼遠處,看到那個在
老攤主面前學字認字的小丫頭,眼里也有些笑意,是啊,幾年下來,哪怕自己是鐵石心腸,這會兒也是徹底被那丫頭給焐熱焐化了。
等那個小子回來要閨女,要老娘還給你,這不扯淡嗎?
胭脂鋪婦人冷哼一聲,就要伸手去拿瓜子,卻沒想到,沒來由的,碰到一只手,她低下頭,正要發作,說是哪個不開眼的,敢偷她的瓜子。
可一低頭,看到的人,是一個紅袍男人,此刻坐在一張竹椅上,正在樂呵呵的磕著瓜子。
胭脂鋪婦人臉色瞬間便凝重起來,其余幾人,也同樣如此,都看向這邊。
雖說之前說了已經和這位解開了梁子,但他們還真是只要見到眼前這位,便會忍不住的害怕。
更何況,這一次在戰場上,眼前這個男人,又殺了不少人,在天幕的榜單上,他可是已經殺了好些千秋境強者的。
晚云真人吐出好些瓜子皮,問道:“這瓜子哪里買的,不錯啊。”
胭脂鋪婦人皮笑肉不笑的說道:“顧劍仙要想吃,我哪里還有不少,給顧劍仙拿來就是。”
晚云真人把掌心的最后一顆瓜子吃下,然后搖頭道:“做人嘛,總歸是要知道進退的,要不然惹人煩。”
胭脂鋪婦人淡然道:“顧劍仙說得對。”
晚云真人指了指那個在書攤那邊的小丫頭,問道:“之前聽你們說,這丫頭是那小子撿來的?”
胭脂鋪婦人不敢隱瞞,很快便一五一十的將當初的事情給晚云真人說了一遍,然后晚云真人便忍不住罵了一句娘。
他大概是覺得顧泯那小子,當真是有些讓人頭疼。
竟然在這里,居然還有個閨女。
晚云真人沉默不語,開始想些事情。
這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他們全部都沒想到,此刻還在大戰,晚云真人出現在這里是為什么。
一旦他是有個什么別的想法,那么他們這些人,不全部都是白給?
片刻之后,晚云真人才回過神來,看著這些人的表情,晚云真人無奈道:“用得著這般?”
眾人沉默不語。
晚云真人嘆了口氣,只是起身,朝著小巷外面走去。
他什么都沒說。
而后他找到了常遺真人。
這位柢山老掌教,如今暗搓搓修行,居然已經破境,到了風亭境界。
晚云真人拍了拍常遺真人,常遺真人回過神來,看到晚云真人,激動道:“祖師你回來了?”
晚云真人點頭,不過隨即搖頭,“馬上就要走了。”
常遺真人一頭霧水。
晚云真人笑了笑,他來見常遺真人,也不過就是為了道別而已。
見過了常遺真人,就真的要走了。
常遺真人抱著晚云真人的大腿,眼淚滾滾,“弟子舍不得祖師啊!”
晚云真人也不掙脫,任由常遺真人抱著,一不發。
他好像是想通了不少事情,但又好像是什么都沒有想通。
——
老人和晚云真人告別,原本想要直接返回戰場那邊,但想了想,這位幾乎有千年沒有回過家的老人,最后打開一道門戶,前往世間某處。
白猿一族的祖地,在一片紫色的竹海之間,景色如畫。
老人從竹海的上空落下,很快便吸引了很多人……不,應該是很多猿猴的目光。
這里的白猿,大多還沒有化作人形,而是以猿猴姿態示人,有一部早就踏上修行,如今已經以人形示人。
看到老人之后,眾人跪拜行禮,“恭迎老祖!”
可以發現,不管是人還是猴子,此刻他們的眼里,也滿是尊敬和欽佩。
對于這位千年不曾回到祖地的老祖,他們沒有任何埋怨,有的只是敬畏。
老人搖了搖頭,“不必跟著我,都散去吧。”
他從一群跪拜的白猿之中走過,朝著一座孤山走去。
有白猿看著老祖的背影,喃喃自語,“老祖這是要徹底處理他了?”
那是白猿一族的某位長老,對于當初的事情,算是知曉一些,因此在看到老人走向那邊的時候,便猜測出老人是要解決那樁舊事。
“可惜了,那可是我族的一代天才,難道就因為那么件事情,就要徹底處理掉?”
“你不要命了,老祖可從來不讓人提及這件事。”
一道道聲音響起,不過都壓得極低,只讓周圍的幾個人聽到。
“我覺得老祖不會這么狠心,不管怎么說……”
一個同樣是頭發雪白的老人開口,不過說到一半,便好似想起什么,就再也不肯說什么了。
有些辛秘,有的人知道一點半點,不能多說。
……
……
老人獨自來到那座孤山前。
有一個山洞,出現在眼前,散發著漣漪,那是布下的大陣,用天地靈氣來補充,想要打開這陣容,則是必然被人知曉,因此這里根本就沒有安排守衛。
老人站在山洞前,大概沉默了半個時辰,才緩緩伸手,在這里打開陣法,走了進去。
山洞幽長,暗淡無光,老人自己又走得緩慢,竟然最后花了整整一個時辰,才走到盡頭。
盡頭處,有一塊巨大的冰塊,四周有碩大的鐵鏈將那冰塊拴住,而冰塊里,有一只雙目緊閉的白猿。
冰塊里沒有任何生機,這只白猿就像是早就死了一般。
老人一招手,一道道磅礴生機,從那些鐵鏈里涌入冰塊之中,過了約莫半刻鐘左右,那些生機全部涌入了冰塊,那只白猿,才緩緩睜開眼睛。
最開始有片刻的惘然,過了片刻,惘然便消散殆盡,只剩下不屑。
它看向對面的老人,眼里沒有其他情緒,只有不屑。
老人漠然的看向他,“你在想什么?”
那只白猿默然不語。
大概在他心里,這種屁話,根本不會回答。
“我今天便要殺了你,讓你徹底在世上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