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妄圓寂這件事太突然,可仔細一想,卻發現其實一切從一開始就已經有了征兆。
只是并沒有人會這般仔細注意罷了。
玄策此次來縉云只是為了歸還藏佛鈴。
藏佛鈴一歸還他便帶著失魂落魄的虛云回去了。
萬里站在山門處,昨夜剛下了點兒小雨,周圍空氣也濕潤。
泥土的氣息混著花草,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安心感。
他的視線順著朦朧的霧氣看過去,越過臺階上的青苔一片,萬里依稀能夠瞧見玄策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
直到完全消失在了視野之中,萬里這才垂眸,斂去了眼底晦澀的神情。
余燼云也注意到了對方的情緒變化。
這有點好笑。
來山門之前,情緒波動較大的是余燼云,這個時候卻又換成了萬里。
“這是無妄的命數,你無須多想。”
余燼云不知道萬里在想些什么,他以為對方在意著之前和虛云摘英會比試時候不小心用了鏡花水月的事情。
他不希望青年多想,沉聲這么說道。
“其實早在幾百年前他被魔氣侵蝕的時候我就該有所覺察。”
當時無妄讓他將自己打入冰山之下封印住的時候,他便該想到。
要用那般強勁的封印才能夠壓制住的魔氣侵入了神識,即使聚了神識后也不能再長活了。
想到這里,余燼云說不上什么感覺。
倒不是毫無波瀾。
只是他認識無妄的時間太長,對其的性子再清楚不過了。
比起他那沒有共情能力的徒弟,沒有心的他才是最不值得同情的。
無妄倒是走的輕松,可虛云盡管有了得道的資質,那之后的道路也不是一般的坎坷。
“我沒有想無妄的事情……”
萬里搖了搖頭,半晌,這么開口否認。
折戟在劍鞘之中待著,卻并不是完全感知不到外界的。
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它都是知曉的。
只是它這個時候沒有什么立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心頭悶悶的,從來沒有過的感覺。
而這個時候的萬里也后知后覺地發現了,今日的折戟安靜極了。
他指尖微動,淡淡地看了下折戟之后繼續說道。
“我在想,無妄法師他不怕死嗎?”
萬里是一個很普通的人,至少他的想法和思維和修者們不大一樣。
準確來說是更接近凡塵的人。
正是因為畏懼死亡,他才會選擇重生,完成那人的夙愿。
可在知道無妄的死還有玄策的淡然態度之后,萬里有些恍惚。
生命只有一次,卻鮮少有人能做到像無妄那般坦然。
至少現在他是做不到的。
余燼云沒有想到萬里沉默了這么久一直想的竟然是這個問題,他和無妄一樣,對于生死什么的并沒有太大的感觸。
而他忘了,眼前的青年尚未過雙十。
活的年歲連他的零頭的零頭都不及。
因此,會畏懼死亡也是難免的。
“修者的壽命很長,是凡人的十倍甚至百倍。”
“可能因為活的太久麻木了,對生死這種東西也就看得淡了。”
余燼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什么的都很平靜,好似一面湖水般,卻任憑風吹雨打也不能波及半分。
青年聽明白了。
大約是活膩了,沒什么感覺了。
這在現世時候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很荒謬的事情。
到了如今卻真的成了真。
萬里有點兒失落和害怕。
失落的是余燼云的淡漠態度,害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也會這般——對生死無敬畏,麻木不已。
他會這么想倒不是譴責余燼云的意思。
只不過萬里并不想要成為那樣的人,正因為不想,所以才會害怕。
青年垂眸,眼瞼處落下兩片淺灰色的陰影。
余燼云只需要稍微垂眸看去,便能夠瞧見對方緊抿的薄唇。
萬里唇線往下,因為低著頭所以看不清楚神情。
這一路上,兩人一劍都格外的沉默。
兩邊的高樹青綠,帶著春日剛至的朝氣和生機。
不時有幾只飛鳥飛過,聲音也婉轉動聽。
一切都似乎沒有什么變化——這都是縉云每日不變的景色。
然而此時盡管是滿目春景,也莫名的顯得蕭條沉寂。
萬里少有的不想偷懶,這長長的臺階,一共有成千上萬個。
從山腳直到山腰,他走了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
青年一身白衣,衣袖是淺淡繁復的金色紋路,將他白皙的肌膚顯露的更加如雪細膩。
因為萬里突然停住了腳步。
余燼云一頓,抬眸看向了站在他前面兩節階上的青年。
“怎么了?”
他覺得今日的萬里和平常任何時候都不大一樣。
以往的少年面對什么事情都會笑瞇瞇的,看上去沒心沒肺極了。
盡管余燼云對于萬里總不開竅的榆木腦袋很是無奈,然而在心里卻希望對方一直如此。
余燼云曾經挺羨慕無妄的。
因為無妄沒有心,所以活的肆意自在,不受外界束縛。
當時的他覺得對方是他所見的佛修之中最可能得道的人。
可后來他發現他錯了。
并非不受外界干預的無心之人才可能得道。
真正能夠得道的人是修無情道卻并非無情之人。
想到這里,余燼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萬里的身上。
在他發神思考著什么的時候,一直低著頭的萬里眼皮掀了掀,抬眸看向了余燼云。
猝不及防的,兩人的視線就這么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