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巡是吃了飯來的,但面對宋家人的盛情邀請,他也沒有拒絕,留下跟著一起吃飯喝酒。
楊巡這小子本就是個機靈的,在外面跑了半年,說話更是好聽了。他給宋家父母捧的就相當高興,說什么小輝哥是大學生,小萍姐也是大學生,馬上就要回來了,宋家有才氣,以后小萍和小輝的兒女肯定也差不了云云。
又講了在東北的一些見聞,說風土人情,說改革開放對那邊的影響,諸如此類,說的天花亂墜,還有幾分幽默。
總的來說,勉強算是有了王某人萬分之一的功力了……
不過他還藏不住自己的想法,他的目的都寫在了臉上,連宋運輝都看出來了。
吃過了晚飯,三人在院子里抽煙吃西瓜。
宋運輝問道:“楊巡,你是有什么事兒吧?”
楊巡尬了一下,他沒想到宋運輝都看出來了,那當然更不用說王了。
于是他拍了手:“小輝哥就是聰明,是這樣,我聽說金州的情況比較不錯,想去金州那邊開個攤子賣點兒貨。”
“賣什么啊?”宋運輝追問。
楊巡順勢就轉頭看向了王:“姐夫……”
不等他接著說,王就已經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晉陵賣的東西很多,都很暢銷,我們不缺銷路。眼下的產能都已經拉滿了,訂單也還是雪花一樣的飛過來,根本不愁賣。
你是想賣晉陵的衣服,還有生活用品之類的?”
“是,姐夫,你看的真準。”楊巡的眼中有著希冀。
“不可能的。”王搖了搖頭,說,“我們的衣服、生活用品,這些跟人民群眾生活相關的衣食住行所需,都必須擺在最好的貨架上。如果不是還沒有放開,晉陵集團都要派人去各地自己開專賣店了。
為什么?因為晉陵做的就是品牌,從一開始就要樹立起晉陵名牌的格調。如果把貨批發給你去零售,那對我們晉陵的品牌是一個無比重大的打擊。
眼下我們的衣服鞋帽、生活用品都是賣的最貴的,是因為這些東西真的值那么多錢嗎?外國的東西賣的也貴,是因為他們值那么多嗎?不是的。都是源自于盲從,認為我們落后,國外的就是好。認為其他的工廠落后,晉陵的東西就是好。
如果我們的貨物出現在不知名的攤位上,完全就是把我們晉陵人民四年的努力付諸東流,再也別想樹立起晉陵名牌,再也賣不上比別人貴的價格。
之后后果是什么嗎?是晉陵人民的福利大規模的削減。人民都想更好,絕對不想更壞,到了那個時候,晉陵的精氣神也就散了,大好局面一朝傾覆。”
“呃……”楊巡不知道說什么好。
王看的出來,楊巡沒有那么高的認識,他是有些不以為然的。甚至包括旁邊的宋運輝也是一樣,他也皺著眉,在思考王的話,試圖想明白其中的關系。
話很好理解,只是在于他們倆都認為偌大的晉陵,不至于因為這些就有那么大的影響。畢竟還有其他的產業,一樣也是很賺錢的。是嚴重程度的問題。
但其實王真沒有騙他們,畢竟衣服、生活用品之類的是最直接跟人民群眾接觸的,影響著品牌的國民認可,品牌的附加值做起來,流水線一開,嘩啦啦的全是錢。
而且這些衣食住行,養活著縣里多數的職工,附加值沒有了,賺的少了,是真要出大事兒的。
不過王也沒有再多說,他能給解釋一下都是他心情不錯……
“姐夫,我不明白,咱們縣里的條件這么好,為什么不讓那些來做生意的人開店?”楊巡很費解。
“這是縣里討論的結果,一方面是政策沒有落定,另一方面還是我們縣里的分配問題。你開店了,賺錢了,福利給不給你?給多少?你賠了又怎么算?再有一點是管理問題,你的貨從哪來?品質好不好?衛生是否標準?對人體是否安全無害?貪財以次充好怎么監管?
現在所有的東西,全都是廠里經營,統一管理,各種材料統一進購,直接在源頭監管、審查,最大限度的保障我們晉陵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再加上我們廠內的監督、巡查、舉報制度,充分發動人民群眾的積極性,足矣保障服務、衛生、味道、賬目等等各方面的安全。
想賺錢,想借著便利賺廠里的錢,
聽說國家要取締人民公社了,但我們晉陵,哪怕成立了晉陵集團公司,實行現代的公司管理制度,可本質上還是大鍋飯。
充其量,就是引入了多勞多得,不勞少得。在我們晉陵卻是正確的,我們的人民過的都很好。村口玩狗的智力殘缺的人,都能吃上飽飯,吃上肉。”
王豎起夾著煙的兩根手指,“所以你想發財,我沒攔著你,也給你提供了一些便利。但是你不能把主意打到晉陵來,妄圖鼓動我來做這種大事兒。楊巡,你的個還不夠高,你的腦袋也沒那么硬,就這一次,下不為例。”
“姐夫,我不是……”
“不用說那么多,也不用慌,我又沒說收拾你。你呢,心思還淺,年歲也小,可以理解,以后注意就是了。”
王說道,“我想除了你想賣晉陵的貨,還想在晉陵掛靠,是吧?這事兒簡單,明天你去廠務辦公室,那有制式的合同,一式三份,你一份,廠里一份,縣里一份。直接簽就行。”
“這么簡單?”楊巡有些不敢相信,“還有制式合同?”
“這兩年政策愈發放寬,有心思的人不止你一個。不過你確實是廠里第一個要自己做生意的,但是最近半年,出走做生意的不下百人。有的跟你一樣去東北,有的去北京,有的去上海,還有的去了粵省。
總有做的好的,要更進一步的擴張,于是也就有了掛靠的需要。晉陵會善待晉陵的每一個人,我們希望他們可以在外闖出一番天地。所以我們提供了最大的便利,掛靠都是小事兒。都是咱們縣里出面對接給撈出來的。還有擴張缺錢的,廠里也給提供了一些資金。”
“都有?”楊巡瞪大了眼睛。
“應該是各地方實際的執行不一樣。”宋運輝說道,“就好像晉陵一樣,兩年前就已經專門給個體戶劃出了一條街擺攤,現在還專門建個市場,放到別的地方,這些人最輕都得沒收了東西,關個十天半月的,還得再交一筆罰款。”
“就這么回事兒。”
王含笑頷首,隨即說道,“楊巡,咱們縣里是改革急先鋒,全國先進模范企業,不論是我,還是廠里、縣里的領導,都是經常學習的。很多事情在別的地方不好辦,在縣里都好解決。同時我們也會在收到出走人員的反饋以后,做一些針對性的研究。
說到底,我們總歸是想要晉陵走出去的人,都是思想過硬,精神富足,生活富裕,希望他們都能在外面過上好日子。”
簡單的話語背后,隱藏著晉陵集團的重大的決策。但可惜,不論是宋運輝還是楊巡,都沒有聽明白。
王還是沒有跟他們說假話,這是廠里專門開會研究過的大事,也是決定未來的大事。
就在上個月,結束了新一批大學生入職的事情,各項工作順利展開以后,就圍繞著越來越多的人出去做生意,有越來越多的麻煩事兒找回來,專門開了晉陵高級別會議。
現在晉陵,廠就是縣,縣就是廠,縣務是廠務,廠務也是縣務。所以所謂的晉陵高級別會議,就是廠里、縣里說話算數的主要領導,一起開一個不到二十人的小會,群策群力。
會議的契機,就是因為有人在外地兜售貨物,被抓了起來。湊不上錢交罰款,家屬堵著王就要磕頭。
此外也有出去做生意被騙的,分文沒有,回不了家,直接找了外地的公安局跟晉陵這邊對接的,如此一樁樁一件件,就此成了一個嚴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