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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回 君臣同游白云觀 主仆行令破

      看了一陣子《西游記》故事,聽了伍次友一番高論,又在拜殿里搗弄了半日鬼神,不知不覺已到晌午了。秋風卷著一團團烏云漸漸地蓋了上來,渾黃的太陽在飛云中黯然失色。在破亭里,這幾個胸襟不同、志趣各異的游客被機遇和命運撮合在一起飲酒賦詩,都默默看著清澈透底的池水中變幻的云影,沉思默想地搜索佳句。

      一尾鯉魚躍起,在池中打了個翻飛,“咕咚”一聲又沉入水底。康熙起句微吟道:

      劍池錦鱗躍云影,

      伍次友道聲“好!”忙續道:

      擊破秋空欲出形。

      魏東亭說了聲“獻丑了”,便吟道:

      為問天闕造化數,

      班布爾善沉吟良久方續道:

      劃亂清波朝金龍!

      康熙鼓掌叫好,伍次友卻道:“詩也倒罷了,只是最末一句流于頌圣俗套了,這又不是金殿對策,哪里有什么金龍呢?”

      蘇麻喇姑聽伍次友如此說,擔心地看一眼康熙,康熙卻是毫不在意。班布爾善本疑心伍次友來歷,此時不禁釋然。暗想:“倒是我多疑了,姓朱的若認識這主兒,豈敢說這樣的話?”遂笑道:“朱先生見教得是,只是讀書人事事當歸美于君親,余則非我輩敢于妄擬的。”伍次友笑道:“這話固是,然古往今來多少詩文,若真的篇篇頌美君親,那還怎么讀呢?重要的在于情發乎心,志發乎詞,或寄于山水,或托于花月——圣道之大,豈可一格拘之?”

      這一番侃侃而加上前頭的領教,班布爾善自知決非他的對手,便一笑而罷。伍次友興猶未盡,呷一口酒,憑欄朗吟道:

      登山臨水送將歸,誰宋玉秋客悲。

      坐觀白云思大風,起聽紅葉吟聲微。

      春山啼鵑去不返,瑟江寒雨釣竿垂。

      不堪豪士聞雞鳴,一聲詠嘆雁南飛!

      剛一落音,康熙連聲贊道:“這才是詩,不枉了今日白云觀走這一遭!”蘇麻喇姑聽著卻不語,眼中滾動著晶瑩淚珠,怕人瞧見又忙偷拭了。

      魏東亭眼見班布爾善直盯著伍次友,知他動了疑心,于是笑道:“朱表臺又發了豪情。不過咱們今兒個出來是耍的,裝了一肚子的白云大風回去姨父能不怪我?”

      康熙聽了呵呵大笑:“虎臣原來也有打諢取笑的時候——依你便怎么?”魏東亭笑道:“不如說笑話兒,誰說得不好,罰酒!”

      “好!”班布爾善嬉笑道,“我先說——一個秀才死了,去見閻王,閻王偶放一屁。秀才就獻了《屁賦》一篇,道:‘伏惟大王,高竦金臀,洪宣寶氣,依稀乎絲竹之音,仿佛乎麝蘭之味。臣立下風,不勝馨香之至!’閻王大喜,增壽一紀放他還陽。十二年后限滿再見閻王,這秀才趾高氣揚,往森羅殿搖擺而上,閻王卻忘了他,便問他是何人,小鬼答道:‘就是那年做屁文章的秀才!’”

      話音剛落,伍次友哈哈大笑:“這位賈子才先生倒是個真名士,一語罵倒天下阿諛之人!”康熙先也忍俊不禁,細思量時不禁大怒,暗道:“奴才無禮!”臉上卻毫不帶出,只道:“虎臣,該聽你的了。”

      魏東亭沉吟良久方道:“我就接著方才的屁故事也來說一個——前明有個人叫陳全,是極有才學的一個風流浪子。一日外游,誤入御園獵場,被一個太監拿下了。那太監道:‘你是陳全,聽說你很能說笑,你說一個字,能叫我笑了,便放掉你。’陳全應口答道:‘屁!’太監不禁愕然,問道:‘這怎么講?’陳全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

      眾人聽了,無不鼓掌大笑。伍次友笑得打跌,道:“我也有了一個——有一家富戶,原是賣唱的出身,死了母親,求人寫牌位,既要堂皇,帶上‘欽奉’二字,又不能失真。花了一千兩銀子沒人能寫。一個秀才——就是方才賈先生講的那位了——窮極無聊,便應了這差。上去援筆大書道:‘欽奉內閣大學士,兩廣總督,加吏部尚書銜,領侍衛內大臣太子少保王輔相家仆隔壁之劉嬤嬤靈位。’”

      眾人聽了又是哄堂大笑,連旁邊侍立的蘇麻喇姑也不禁“嗤”地笑出聲來。康熙便道:“我也有了一個——一家人想住好房子,賣了地和存糧,又借了錢,好容易蓋成了,卻連飯也吃不上。他的一個朋友進來揚著臉看了看道:‘這房子蓋得好,不過欠了兩條梁。’問他怎么回事,朋友笑道:‘一條不思量,一條不酌量!’”

      這個故事說了,除魏東亭微微一笑外,別的人都沒笑出來,伍次友笑道:“這故事勸大于諷,沒把大家逗笑。甄公子該罰一杯!”康熙只得笑著飲了。班布爾善聽著這些笑話兒句句似乎帶刺兒,卻又說不出來,暗罵魏東亭:“不知從哪里弄個野秀才。”口里卻笑道:“我還說個讀書人的事:有個學官,退休還鄉,自做了一塊匾,上頭寫了‘文獻世家’四個字。有個無賴夜里把‘文’字上面一點貼了,變成‘又獻世家’。這家子大怒,撕了去,不料隔了一夜‘文’和‘家’上頭的點都沒了,變成‘又獻世冢’。這家便摘下來,擦洗干凈掛上,第二日‘文’和‘家’都被糊住了,只余‘獻世’這兩個字……”

      他的笑話未講全,眾人早笑倒了。魏東亭便道:“賈先生這個笑話兒著實的好,很應獎一杯酒!”

      班布爾善笑著飲了,問道:“虎臣可還有好的么?”

      魏東亭笑道:“我雖不學無術,笑話兒卻有的是——說一個近視眼,過年在路上拾了個爆竹,不知是個什么東西,便湊在燭上去瞧,不想就燃著了炮捻兒,‘砰’的一聲在手里炸開,旁邊一個聾子看得清爽,便問:‘足下方才手里拿的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散了?’”

      眾人各自回味,伍次友早大笑起身道:“真有你的,虎臣!已出來多時了,我還有事,不如就瞎子放炮聾子看——今日且散了吧!”回身叫了聲“婉娘”,便徑自帶著蘇麻喇姑去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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