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七公與郭靖見歐陽鋒叔侄領周伯通走入后艙,徑行到前艙換衣。四名白衣少女過來服
侍。洪七公笑道:“老叫化可從來沒享過這個福。”把上下衣服脫個精光,一名少女替他用
干布揩拭。郭靖漲紅了臉,不敢脫衣。洪七公笑道:“怕甚么?還能吃了你么?”兩名少女
上來要替他脫靴解帶,郭靖忙除下靴襪外衫,鉆入被窩,換了小衣。洪七公哈哈大笑,那四
名少女也是格格直笑。換衣方畢,兩名少女走進艙來,手托盤子,盛著酒菜白飯。說道:
“請兩位爺胡亂用些。”洪七公揮手道:“你們出去罷,老叫化見了美貌的娘兒們吃不下
飯。”眾少女笑著走出,帶上艙門。洪七公拿起酒菜在鼻邊嗅了幾嗅,輕聲道:“別吃的
好,老毒物鬼計多端,只吃白飯無礙。”拔開背上葫蘆的塞子,骨都骨都喝了兩口酒,和郭
靖各自扒了三大碗飯,把幾碗菜都倒在船板之下。郭靖低聲道:“不知他要周大哥做甚么
事。”洪七公道:“決不能是好事。這一下老頑童實在是大大的不妙。”艙門緩緩推開,一
名少女走到門口,說道:“周老爺子請郭爺到后艙說話。”郭靖向師父望了一眼,隨著那少
女走出艙門,從左舷走到后梢。那少女在后艙門上輕擊三下,待了片刻,推開艙門,輕聲
道:“郭爺到。”
郭靖走進船艙,艙門就在他身后關了,艙內卻是無人。他正覺奇怪,左邊一扇小門忽地
推開,歐陽鋒叔侄走了進來。郭靖道:“周大哥呢?”歐陽鋒反手關上小門,踏上兩步,一
伸手,已抓住了郭靖左腕脈門。這一抓快捷無比,郭靖又萬料不到他竟會突然動武,登時腕
上就如上了一道鐵箍,動彈不得。歐陽克袖中鐵扇伸出,抵在郭靖后心要穴。郭靖登時胡涂
了,呆在當地,不知他叔侄是何用意。歐陽鋒冷笑道:“老頑童跟我打賭輸了,我叫他做
事,他卻不肯。”郭靖道:“嗯?”歐陽鋒道:“我叫他把《九陰真經》默寫出來給我瞧
瞧,那老頑童竟然說話不算數。”郭靖心想:“周大哥怎肯把真經傳給你?”問道:“周大
哥呢?”歐陽鋒冷笑一聲,道:“他曾道,若是不愿依我的話辦事,這就跳在大海里喂鯊
魚。哼,總算他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這句話倒是沒賴。”郭靖大吃一驚,叫道:“他
他”拔足要待奔向艙門。歐陽鋒手上一緊,郭靖便即停步。歐陽克微微使勁,扇端觸得
郭靖背上“至陽穴”一陣酸麻。
歐陽鋒向桌上的紙墨筆硯一指,說道:“當今之世,已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經全文,快寫
下來罷。”郭靖搖了搖頭。歐陽克笑道:“你和老叫化剛才所吃的酒菜之中,都已下了毒
藥,若不服我叔父的獨門解藥,六個時辰后毒性發作,就像海里的那些鯊魚般死了。只要你
好好寫將出來,自然饒了你師徒二人性命。”郭靖暗暗心驚:“若非師父機警,已自著了他
們道兒。”瞪眼瞧著歐陽鋒,心想:“你是武學大宗師,竟使這些卑鄙勾當。”歐陽鋒見他
仍是沉吟不語,說道:“你已把經文牢牢記在心中,寫了出來,于你絲毫無損,又有甚么遲
疑?”郭靖凜然道:“你害了我義兄性命,我和你仇深似海!你要殺便殺,想要我屈從,那
叫做癡心妄想!”歐陽鋒哼了一聲,道:“好小子,倒有骨氣!你不怕死,連你師父的性命
也不救么?”郭靖尚未答話,忽聽得身后艙門喀喇一聲巨響,木板碎片紛飛。歐陽鋒回過頭
來,只見洪七公雙手各提木桶,正把兩桶海水猛潑過來,眼見兩股碧綠透明的水柱筆直飛
至,勁力著實凌厲,歐陽鋒雙足一登,提了郭靖向左躍開,左手仍是緊緊握住他腕上脈門。
只聽得劈劈兩聲,艙中水花四濺,歐陽克大聲驚呼,已被洪七公抓住后領,提了過去。洪七
公哈哈大笑,說道:“老毒物,你千方百計要占我上風,老天爺總是不許!”歐陽鋒見侄兒
落入他手,當即笑道:“七兄,又要來伸量兄弟的功夫么?咱們到了岸上再打不遲。”洪七
公笑道:“你跟我徒兒這般親熱干甚么?拉著他的手不放。”
歐陽鋒道:“我跟老頑童賭賽,是我贏了不是?你是中證不是?老頑童不守約,我只
有唯你是問,可不是?”洪七公連連點頭,道:“那不錯。老頑童呢?”郭靖心中甚是難
受,搶著道:“周大哥給他給他逼著跳海死了。”洪七公一驚,提著歐陽克躍出船艙,
四下眺望,海中波濤起伏,不見周伯通的蹤影。歐陽鋒牽著郭靖的手,也一起走上甲板,松
開了手,說道:“郭賢侄,你功夫還差得遠呢!人家這么一伸手,你就聽人擺布。去跟師父
練上十年,再出來闖江湖罷。”郭靖記掛周伯通的安危,也不理會他的譏嘲,爬上桅桿,四
面*望。洪七公提起歐陽克向歐陽鋒擲去,喝道:“老毒物,你逼死老頑童,自有全真教的
人跟你算帳。你武功再強,也未必擋得住全真七子的圍攻。”歐陽克不等身子落地,右手一
撐,已站直身子,暗罵:“臭叫化,明天這時刻,你身上毒發,就要在我跟前爬著叫救命
啦。”歐陽鋒微微一笑,道:“那時你這中證可也脫不了干系。”洪七公道:“好啊,到時
候我打狗棒棒打落水狗。”歐陽鋒雙手一拱,進了船艙。郭靖望了良久,一無所見,只得落
到甲板,把歐陽鋒逼他寫經的事對師父說了。洪七公點了點頭,并不語,尋思:“老毒物
做事向來鍥而不舍,不得真經,決計不肯罷休,我這徒兒可要給他纏上了。”郭靖想起周伯
通喪命,放聲大哭。洪七公也是心中凄然,眼見坐船向西疾駛,再過兩天,就可望到得陸
地。他怕歐陽鋒又在飲食中下毒,徑到廚房中去搶奪了一批飯菜,與郭靖飽餐一頓,倒頭呼
呼大睡。歐陽鋒叔侄守到次日下午,眼見已過了八九個時辰,洪七公師徒仍是并無動靜。歐
陽鋒倒擔心起來,只怕兩人毒發之后要強不肯聲張,毒死老叫化那是正合心意,毒死了郭靖
可就糟了,《九陰真經》從此失傳,到門縫中偷偷張望,只見兩人好好地坐著閑談,洪七公
話聲響亮,中氣充沛,心道:“定是老叫化機警,沒中到毒。”他毒物雖然眾多,但要只毒
到洪七公而不及郭靖,一時倒也苦無善策。
洪七公正向郭靖談論丐幫的所作所為,說到丐幫的幫眾雖以乞討為生,卻是行俠仗義,
救苦解難,為善決不后人,只是做了好事,卻盡量不為人知。他又說到選立丐幫幫主繼承人
的規矩,說道:“可惜你不愛做叫化,否則似你這般人品,我幫中倒還沒人及得上,我這根
打狗棒非傳給你不可。”正說得高興,忽聽得船艙壁上錚錚錚錚,傳來一陣斧鑿之聲。洪七
公跳起身來,叫道:“不好,賊廝鳥要把船鑿沉。”搶到艙口,向郭靖叫道:“快搶船后的
小舢舨。”一甫畢,通的一聲,板壁已被鐵椎椎破,只聽得嗤嗤嗤一陣響,涌進來的不是
海水,卻是數十條蝮蛇。洪七公笑罵:“老毒物用蛇攻!”右手連揚,擲出鋼針,數十條蝮
蛇都被釘在船板之上,痛得吱吱亂叫,身子扭曲,卻已游動不得。郭靖心想:“蓉兒雖然也
會這滿天花雨擲金針之技,比起師父來,卻是差得遠了。”跟著缺口中又涌了數十條蝮蛇進
來。洪七公射出鋼針,進來的蝮蛇又盡數釘死在地。卻聽得驅蛇的木笛聲噓噓不絕,蛇頭晃
動,愈來愈多。洪七公殺得性起,大叫:“老毒物給我這許多練功的靶子,真是再好也沒
有。”探手入囊,又抓了一把鋼針,卻覺所剩的鋼針已寥寥無幾,心中一驚,眼見毒蛇源源
不絕,正自思索抵御之法,忽聽喀喇猛響,兩扇門板直跌進艙,一股掌風襲向后心。郭靖站
在師父身側,但覺掌風凌厲,不及回身,先自雙掌并攏,回了一招,只覺來勢猛惡,竭盡平
生之力,這才抵住。歐陽鋒見這一掌居然推不倒他,咦了一聲,微感驚訝,上步反掌橫劈。
郭靖知道再也難以硬架擋開,當下左掌引帶,右手欺進,徑攻歐陽鋒的左脅。歐陽鋒這掌不
敢用老了,沉肩回掌,往他手腕斬落。郭靖眼見處境危急,只要給歐陽鋒守住艙門,毒蛇便
不斷的涌進來,自己與師父必致無幸,于是左手奮力抵擋來招,右手著著搶攻。他左擋右
進,左虛右實,使出周伯通所授的功夫來。歐陽鋒從未見過這般左右分心搏擊的拳路,不禁
一呆,竟被郭靖連搶數招。講到真實功夫,就是當真有兩個郭靖,以二敵一,也不是歐陽鋒
的對手,只是他這套武功實在太奇,竟爾出敵不意,數招間居然占了上風。西毒歐陽鋒享大
名數十年,究是武學的大師,一怔之下,便已想到應付的法門,“咕”的一聲大叫,雙掌齊
推而出。郭靖單憑左手,萬萬抵擋不住,眼見要被他逼得向后疾退,而身后蛇群已嘶嘶大
至。洪七公大叫:“妙極,妙極!老毒物,你連我小徒兒也打不過,還逞甚么英雄豪強?”
縱身“飛龍在天”,從兩人頭頂飛躍而過,飛腳把擋在前面的歐陽克踢了個筋斗,回臂一個
肘槌,撞向歐陽鋒的后心。歐陽鋒斜身還招,逼迫郭靖的掌力卻因而消解。郭靖心想:“師
父與他功力悉敵,他侄兒現下已非我對手,何況他傷勢未愈,以二敵二,我方必贏無疑。”
精神一振,拳腳如狂風暴雨般往歐陽鋒攻去。洪七公激斗之際眼觀六路,見十余條蝮蛇已游
至郭靖身后,轉瞬間就要躍上咬人,急叫:“靖兒,快出來!”手上加緊,把歐陽鋒的招數
盡數接了過去。歐陽鋒腹背受敵,頗感吃力,側過身子,放了郭靖出艙,與洪七公再拆數
招,成百條蝮蛇已游上甲板。洪七公罵道:“打架要畜生做幫手,不要臉。”可是見蝮蛇愈
涌愈多,心中也是發毛,右手舞起打狗棒,打死了十余條蝮蛇,一拉郭靖,奔向主桅。
歐陽鋒暗叫:“不好!這兩人躍上了桅桿,一時就奈何他們不得。”飛奔過去阻攔。洪
七公猛劈兩掌,風聲虎虎,歐陽鋒橫拳接過。郭靖又待上前相助。洪七公叫道:“快上桅
桿。”郭靖道:“我打死他侄兒,給周大哥報仇。”洪七公急道:“蛇!蛇!”郭靖見前后
左右都已有毒蛇游動,不敢戀戰,反手接住歐陽克擲來的一枚飛燕銀梭,高縱丈余,左手已
抱住了桅桿,只聽得身后暗器風響,順手將接來的銀梭擲出。當的一聲,兩枚銀梭在空中相
碰,飛出船舷,都落入海中去了。郭靖雙手交互攀援,頃刻間已爬到了桅桿中段。
歐陽鋒知道洪七公也要上桅,出招越來越緊。洪七公雖然仍是穩持平手,但要抽身上
桅,卻也不能。郭靖見蛇群已逼至師父腳下,情勢已急,大叫一聲,雙足抱住桅桿,身子直
溜下來。洪七公左足一點,人已躍起,右足踢向歐陽鋒面前。郭靖抓住師父手中竹棒,向上
力甩,洪七公的身子直飛起來,長笑聲中,左手已抓住了帆桁,掛在半空,反而在郭靖之
上。這一來,兩人居高臨下,頗占優勢。歐陽鋒眼見若是爬上仰攻,必定吃虧,大聲叫道:
“好呀,咱們耗上啦。轉舵向東!”只見風帆側過,座船向東而駛。主桅腳下放眼皆青,密
密麻麻的都是毒蛇。洪七公坐在帆桁之上,口里大聲唱著乞兒討錢的“蓮花落”,神態甚是
得意,心中卻大為發愁:“在這桅桿之上又躲得幾時?縱使老毒物不把桅桿砍倒,只要蛇陣
不撤,就不能下去,他爺兒倆在下面飲酒睡覺,我爺兒倆卻在這里喝風撒尿!不錯!”他一
想到撒尿,立時拉開褲子,往下直撒下去,口中還叫:“靖兒,淋尿給直娘賊喝個飽。”郭
靖是小孩性子,正合心意,跟著師父大叫:“請啊,請啊!”師徒二人同時向下射尿。歐陽
鋒急叫:“快將蛇撤開。”同時向后躍開數步。他身法快捷,洪、郭二人的尿自然淋不到
他。歐陽克聽叔父語聲甚急,一怔之際,臉上頸中卻已濺著了數點。他最是愛潔,勃然大
怒,猛地想到:“我們的蛇兒怕尿。”
木笛聲中,蛇群緩緩后撤,但桅桿下已有數十條蝮蛇被尿淋到。這些蝮蛇都是在西域白
駝山蛇谷中雜交培養而得,毒性猛烈,歐陽鋒裝在大竹簍中,用數百匹大駱駝萬里迢迢的運
來中原,原欲仗此威震武林,只是蝮蛇害怕人獸糞尿。旗桿下數十條毒蛇被淋到熱尿,痛得
亂翻亂滾,張口互咬,眾蛇奴一時哪里約束得住。洪七公和郭靖見諸人大為忙亂,樂得哈哈
大笑。郭靖心想:“若是周大哥在此,必定更加高興。唉!他絕世武功,卻喪生于大海之
中。黃島主和老毒物這般本事,周大哥的尿卻能淋到他二人頭上,我和師父的尿便淋不到老
毒物了。”過了兩個時辰,天色漸黑。歐陽鋒命船上眾人都坐在甲板上歡呼暢飲,酒氣肉
香,一陣陣沖了上來。歐陽鋒這記絕招當真厲害,洪七公是個極饞之人,如何抵受得了?片
刻之間,就把背上葫蘆里盛的酒都喝干了。當晚兩人輪流守夜,但見甲板上數十人手執燈籠
火把,押著蛇群將桅桿團團圍住,實是無隙可乘,何況連尿也撒干了。洪七公把歐陽鋒祖宗
十八代罵了個遍,還憑空捏造無數丑事,加油添醬,罵得惡毒異常。歐陽鋒卻在艙中始終不
出來。洪七公罵到后來,唇疲舌倦,也就合眼睡了。
次日清晨,歐陽鋒派人在桅桿下大叫:“洪幫主、郭小爺,歐陽老爺整治了上等酒席,
請兩位下來飲用。”洪七公叫道:“你叫歐陽鋒來,咱們請他吃尿。”過不多時,桅桿下開
了一桌酒席,飯菜熱騰騰的直冒熱氣。席邊放了兩張坐椅,似是專等洪、郭二人下來食用。
洪七公幾次想要溜下桅桿去搶奪,但想酒食之中定有毒藥,只得強自忍耐,無可奈何之余,
又是“直娘賊,狗廝鳥”的胡罵一通。
到得第三日上,兩人又餓又渴,頭腦發暈。洪七公道:“但教我那個女徒兒在此,她聰
明伶俐,定有對付老毒物的法子。咱爺兒倆可只有干瞪眼、流饞涎的份兒。”郭靖嘆了口
氣。挨到將近午時,陽光正烈,突見遠處有兩點白影。他只當是白云,也不以為意,哪知白
影移近甚速,越飛越大,啾啾啼鳴,卻是兩頭白雕。郭靖大喜,曲了左手食指放在口中,連
聲長哨。兩頭白雕飛到船頂,打了兩個盤旋,俯沖下來,停在郭靖肩上,正是他在大漠中養
伏了的那兩頭猛禽。郭靖喜道:“師父,莫非蓉兒也乘了船出來?”洪七公道:“那妙極
了。只可惜雕兒太小,負不起咱師徒二人。咱們困在這里無計可施,你快叫她來作個計
較。”郭靖拔出匕首,割了兩塊五寸見方的船帆,用匕首在布上劃了“有難”兩字,下角劃
了一個葫蘆的圖形,每只白雕腳上縛了一塊,對白雕說道:“快快飛回,領蓉姑娘來此。”
兩頭白雕在郭靖身上挨擠了一陣,齊聲長鳴,振翼高飛,在空中盤旋一轉,向西沒入云中。
白雕飛走之后不到一個時辰,歐陽鋒又在桅桿下布列酒菜,勸誘洪七公與郭靖下來享
用。洪七公怒道:“老叫化最愛的就是吃喝,老毒物偏生瞧準了來折磨人。我一生只練外
功,定力可就差了一點。靖兒,咱們下去打他個落花流水再上來,好不好?”郭靖道:“白
雕既已帶了信去,情勢必致有變。您老人家且再等一等。”洪七公一笑,過了一會,道:
“天下味道最不好的東西,你道是甚么?”郭靖道:“我不知道,是甚么?”洪七公道:
“有一次我到極北苦寒之地,大雪中餓了八天,松鼠固然找不到,到后來連樹皮也尋不著
了。我在雪地泥中亂挖亂掘,忽然掘到了五條活的東西,老叫化幸虧這五條東西救了一命,
多挨了一天。第二日就打到了一只黃狼,飽啖了一頓。”郭靖道:“那五條東西是甚么?”
洪七公道:“是蚯蚓,肥得很。生吞下肚,不敢咬嚼。”郭靖想起蚯蝦蠕蠕而動的情狀,不
禁一陣惡心。洪七公哈哈大笑,盡揀天下最臟最臭的東西來說,要抵御桅桿底下噴上來的酒
肉香氣。他說一陣,罵一陣,最后道:“靖兒,現下若有蚯蚓,我也吃了,但有一件最臟最
臭之物,老叫化寧可吃自己的腳趾頭,卻也不肯吃它,你道是甚么?”郭靖笑道:“我知道
啦,是臭屎!”洪七公搖頭道:“還要臟。”他聽郭靖猜了幾樣,都未猜中,大聲說道:
“我對你說,天下最臟的東西,是西毒歐陽鋒。”郭靖大笑,連說:“對,對!”挨到傍
晚,實在挨不下去了,只見歐陽克站在蛇群之中,笑道:“洪伯父、郭世兄,家叔但求相借
《九陰真經》一觀,別無他意。”洪七公低聲怒罵:“直娘賊,就是不安好心!”急怒之
中,忽生奇策,臉上不動聲色,朗聲罵道:“小賊種,老子中了你狗叔父的詭計,認輸便
了。快拿酒肉來吃,明天再說。”歐陽克大喜,知他出如山,當即撤去蛇陣。洪七公和郭
靖溜下桅桿,走進艙中。歐陽克命人整治精美菜肴,送進船艙。洪七公關上艙門,骨都骨都
喝了半壺酒,撕了半只雞便咬。郭靖低聲道:“這次酒菜里沒毒么?”洪七公道:“傻小
子,那廝鳥要你寫經與他,怎能害你性命?快吃得飽飽地,咱們另有計較。”郭靖心想不
錯,一口氣扒了四大碗飯。洪七公酒酣飯飽,伸袖抹了嘴上油膩,湊到郭靖耳邊輕輕道:
“老毒物要《九陰真經》,你寫一部九陰假經與他。”郭靖不解,低聲問道:“九陰假
經?”洪七公笑道:“是啊。當今之世,只有你一人知道真經的經文,你愛怎么寫就怎么
寫,誰也不知是對是錯。你把經中文句任意顛倒竄改,教他照著練功,那就練一百年只練成
個屁!”郭靖心中一樂,暗道:“這一著真損,老毒物要上大當。”但轉念一想,說道:
“歐陽鋒武學湛深,又機警狡猾,弟子胡書亂寫,必定被他識破,這便如何?”洪七公道:
“你可要寫得似是而非,三句真話,夾半句假話,逢到練功的秘訣,卻給他增增減減,經上
說吐納八次,你改成六次或是十次,老毒物再機靈,也決不能瞧出來。我寧可七日七夜不飲
酒不吃飯,也要瞧瞧他老毒物練九陰假經的模樣。”說到這里,不覺吃吃的笑了出來。郭靖
笑道:“他若是照著假經練功,不但虛耗時日,勞而無功,只怕反而身子受害。”洪七公笑
道:“你快好好想一下如何竄改,只要他起了絲毫疑心,那就大事不成了。”又道:“那下
卷經文的前幾頁,黃藥師的老婆默寫過的,歐陽克這小畜生在桃花島上讀過背過,那就不可
多改。然而稍稍加上幾個錯字,諒那小畜生也分辨不出。”郭靖默想真經的經文,思忖何處
可以顛倒黑白,淆亂是非,何處又可以改靜成動,移上為下,那也不是要他自作文章,只不
過是依照師父所傳的訣竅,將經文倒亂一番而已,經中說“手心向天”,他想可以改成“腳
底向天”,“腳踏實地”不妨改成為“手撐實地”,經中說是“氣凝丹田”,心想大可改成
“氣凝胸口”,想到得意之處,不禁嘆了一口長氣,心道:“這般捉弄人的事,蓉兒和周大
哥都最是喜愛,只可惜一則生離,一則死別,蓉兒尚有重聚之日,周大哥卻永遠聽不到我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