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公廚這里眾人正被那所謂的聰明自私至極處之人嚇的不輕,有人卻因得了一句‘聰明自私’的評價面上露出了笑意。比起大理寺公廚眾人的害怕與惶惶,被評價之人面上的笑意卻是平靜的、淡然的,甚至隱隱還有股說不出的倨傲與一絲幾乎微不可見的得意。
“你實在是太過聰明自私了!”面前俯身認真抄寫著那街邊尋常兒童都在背誦的《三字經》的老者再次重復了一遍方才對面前女子的評價,抬頭說道,“說實話,我后悔了。”
“妍娘,看到你眼下這般,我倒寧愿你只是個靠模樣吃飯,同你姐妹沒什么兩樣的尋常楊氏女了。”老者唏噓了一聲之后說道,“你這般聰明,一點就透,我先時只顧著高興,高興我楊家有女如此了得,可后來才發現,這世間萬事萬物還是皆有些尺度的好,即便是好的,似‘聰明’二字,太過聰明也不是好事!”
楊氏坐在老者面前,對面前老者開口說出的話,眉頭微微擰起以示不滿。能叫她頂著這么盛的日頭也要出門求見之人,這世間實在不多,整個楊氏也只面前這老者一人而已。同樣的,能讓她打心眼里服氣同佩服的,整個楊氏也只有面前這一位已然致仕的楊氏頂梁。
“你不是一直對我的‘辭官’之舉表示不解嗎?”老者嘆了口氣,說道,“若不是在最負盛名之時辭官,帶著這般的盛名退下,坊間對我又怎會如此尊重?那朝堂之上的人又怎會逢年過節依舊大小禮不斷的送入我楊家門庭?”
“那權利不是說越大越好,一直掌握在手中不肯撒手才是最好的。其實懂得舍得,會在該放手之時及時放手才是真正的聰明。”老者說著,瞥了眼面前低頭虛心接受的楊氏,搖頭道,“我知道你便是聽了,也只是敬我而聽的,并不是當真聽進去,準備去做了。”
“族老,”楊氏抬頭,對著面前的老者開口了,“族老是位極人臣,直至一人之下的位子退的,那確實是人臣的極限,頂峰之時,可謂急流勇退,帶著盛名辭官歸故里,只在坊間同朝堂之上留下一段族老的‘傳說’,您這般自是行的每一步都沒有差錯。”
“可我眼下還遠不到族老的位子,自然不到該退之時。”楊氏說到這里,笑了,眼里閃過一絲冷意,“我這郭家大婦的位子還未坐穩,那家里的狗便已生出反意,想要算計我了。族老,您說這等時候,我能退?”
“你既已察覺到了自己即將荊棘加身,不正是抽身之時?”老者說著,瞥了眼面前嫻靜端坐的楊氏,“沖進去同荊棘廝斗一番,便是贏了,你出來身上定是掛了彩的,不會似眼下這般身上沒有半分傷痕的。”
“那我這么多年籌謀是為了什么?什么都不要嗎?”楊氏反問老者,眼里閃過一絲不解,目光落到老者房中供奉的佛像之上頓了頓,又道,“族老確實一生未行差一步,可那刀許久不磨,怕是要生銹了!青燈古佛的呆久了,人也越發出世,不在意這些人世的吃虧與不吃虧之事了。就這般抽身的話,我確實還是楊氏女不假,有族老在,不會讓我落至那等寄人籬下的境地,可我籌謀多年花費的心力怎么算?”
“我早就同你說過,你多年籌謀,到最后還是什么都得不到的。”老者抬頭看向楊氏,提醒她道,“當年你執意要嫁那郭家大郎,要同那鄭氏女等人比一比時,我其實是給過你第二條路的。”
“族老說的入宮做女官的那條路,那殷家長女不是已經在做了?如今也攀至尚宮的位子之上了,可那又如何?不還是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親妹妹被那笠陽郡主設計失了清白,最后出家了事?不還是眼睜睜看著那在自己生母病重之時,暗中茍且的奸夫淫婦好端端的享受著族中的富貴,什么都不能做?”楊氏搖頭道,“我不覺得這第二條路是條好路,畢竟頂天了,也就這樣了!”
“你不懂!”老者聽到楊氏的這些話,搖頭嘆道,“你真是不懂啊!”
“我是不懂,可不若請族老告訴我,那殷家長女都已將第二條路走到頂了,為何還要吃這種虧?”楊氏說道,“若是被族老這等人欺負那不是事,甚至,能被族老看作對手,算得一種榮幸。可眼下那殷家長女是被那暗中茍且的奸夫淫婦欺了,被笠陽郡主這種陰毒女子欺了,被這等人欺了,難道還能算作榮幸不成?”
“妍娘,你知道的,不是所有血脈相連的至親都是扶得起來的,這一點,你當深有體會。”老者看了眼楊氏說道,“那殷家次女除了那一張臉好看之外,旁的哪里還有可看之處了?能力與品行但凡有一樣占上,都不會那般舔著臉討好奸夫淫婦了。任由自己生母嫁妝被盜也一聲不吭,只曉得曲意逢迎,和稀泥了事。她這可不是什么忍辱負重,而是只將責任交給阿姐一人擔著,自己卻只管從那夾縫中撈些好處。得罪人的事都讓殷尚宮一人擔了,她倒是從不得罪人,清白無辜的很,白蓮花一般,自以為如此便是學了個八面玲瓏了,連笠陽郡主這等陰毒女子也敢結交,出事之前,她不是正得意自己交友甚廣來著?”老者說到這里,搖了搖頭,“若是你,便是有能力,對這等妹子,你可要提攜一番?”
楊氏冷哼了一聲,雖未明說,其內的意思卻已很是明顯了:“我提攜的是能做事的人,而不是一張只會吸血的嘴!吸的血比誰都多,該出力時卻一聲不吭!”
老者點頭:“所以你看那殷家長女當真吃虧了嗎?這妹子雖面上看是血脈相連的親妹子,可這親妹子除了吸血,有事讓她出面得罪之外,又做過什么了?甚至生母嫁妝被盜這種事,連告訴殷尚宮一聲都沒有,還自以為自己兩不得罪、左右騎墻的手段萬分了得,最后落得被笠陽郡主陰了一把的下場,這等吃虧怎能算作殷家長女吃虧呢?從一開始這親妹子就不是自己人啊!況且事后殷尚宮是想過替她出面的,她自己不肯而已,怪得了誰?至于生母嫁妝之事,先時嫁妝被盜時不是已經捅到官府,官府過了明路,將其母嫁妝暫時封起來了么?如此,東西找回來,且被封了,外人不得動用,她又哪里吃虧了?”
“只是不吃虧而已,勉強算作能自保罷了。這第二條路的好處呢?又在哪里?”楊氏問老者。
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你不懂,她在宮里,是一宮尚宮,宮里多少人在她手下做事,她那里能提前得知多少消息?旁的不說,那天子身邊之人有多少需每日同她打交道的?她若想遞話至天子跟前,容易得很!這般大的好處,你看不到?”
楊氏說道:“這個……我等其實也能辦到,且比她更快。”
她說的能辦到自指的是枕邊風——那位送進宮的楊氏女了。
對此,老者只是搖了搖頭,嘆了一句:“一朝天子一朝臣,對如今這位……花無百日紅的。”
“那就繼續送人!普天之下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不還到處都是?”楊氏說道。
老者動了動唇,本想再說什么的,可看著楊氏面上那明顯不服輸的神情,嘆了口氣之后說道:“罷了!說的再多,都不如事到臨頭令人印象深刻的。至于你羨慕的鄭氏,你羨慕的哪里是她的姻緣?若羨慕姻緣,也不會挑那一開始就不是什么良人的郭家郎了,你羨慕的分明是那些背地里恭維鄭氏好姻緣的虛榮罷了!”
“你喜歡的是面子的風光!”老者一錘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