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明棠點頭,暗嘆了一聲:不愧是那科考中走過來之人,不說他定比尋常人更聰明吧,但定是有其過人之處的,或是比尋常人更細致,或是比尋常人涉獵更廣、更努力云云的。
同樣事前并未察覺,她一說方才注意到了其中細節的打掃公廚的雜役們,甚至湯圓同阿丙都沒有這般快意識到這一點的。
“那女妓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殺死者,是那老鴇一直在拱火,一面逼那女妓還錢,一面在那里挑撥女妓與死者之間的關系,最后甚至那女妓拿不出錢來,就將她趕到院子里去,不讓其有休憩下榻之處,甚至到最后,還不讓女妓吃飯,只在快餓死的時候給她一兩口飯食,吊著命。”溫明棠說道,“看著老鴇與殺人這等事好似全然無關,可那般閱歷豐富的老鴇卻是故意將那女妓逼的不得不動手的,因為在老鴇的設計中,女妓要么動手,要么死,根本沒有旁的選擇。”
“那書院里的同窗則見不得那死者好,嫉妒他,一直在背后中傷、詆毀他!你等可發現了?那寫書的行家故意將那死者的同窗、老師們都寫的極為聰明,甚至可說整個故事里的聰明人和蠢人那分布之態顯得極有意思。只要是牽連進整個故事里之人都極為聰明,哪怕只是個目不識丁的老者——義父,而那與整個故事無關之人都不曾展現過其聰明之處,不說那尋常做事的仆人,街上吆喝的小販了,就連那官府大人的頂頭上司,按說這般大的官員,當是人中龍鳳的聰明人才是,可在那寫書的行家筆下,這大官員也并未展現出其聰明之處。”溫明棠說道,“只有那牽扯其中之人都一個個顯得極為聰明,極為會算計,不斷的在為自己謀利。”
“原是一群顯得極為聰明的自私小人!”魏服嘆了一聲,開口說出了謎底,“可說是同樣的自私小人換上了同窗、老師、義父、族人,甚至是那八哥,哦,對了,還有那女妓的皮,這些人骨子里就是同一種人。這種人,用種種法子,各種陰差陽錯的機緣巧合之下殺害了死者,動手的雖是女妓,可其實每一個人都參與了,只是直接證據只指向了那個女妓而已。”
白諸接話道:“骨子里既然是同一種人,自然指的是同一樣東西了,原來這便是林少卿提到的那寫書行家藏金五石散的方式嗎?”
“融進那故事中每個人的身體里,每個人身上都有,這便是那金五石散的真正可怕之處?”劉元眉頭擰起,“這金五石散……”
“不錯!”看劉元等人距離真正明白那金五石散的用處只差臨門一腳了,溫明棠提醒道,“那人死了!致他死的就是散落在這每個人身上的金五石散,最后直接證據指向的殺人兇手是那個女妓,她身上同樣散落了金五石散。”說到這里,溫明棠隨手拿起臺面上一只朝食剩下的餅子比劃了起來,“每個人身上散落的金五石散合起來就是這一塊餅,”女孩子說著,又從這餅上揪了一塊餅子下來,說道,“這是那女妓,直接只讓這一小塊餅伏法,能叫作兇手伏法了嗎?”
“當然不能了!”離她最近的湯圓一雙眼瞪的渾圓,在眾人開口之前先一步說出了眾人的心聲,“所有人都是兇手!”
溫明棠點頭,想了想,又自身后的臺面上取下一把尖尖的剔骨刀,指著那剔骨刀的尖刃處,說道,“有個人被這般一刀捅死了,這剔骨刀的尖刃處這一段扎進了那死者的身體里,于是那拿刀捅人的便將那扎進死者身體的尖刃折下來交給官府,說殺人的是這尖刃,不是他,也不是這剔骨刀的刀柄以及后半截刀面,你等說可有趣?”
眾人直到此時,方才徹底明白了,劉元忍不住拍了兩下食案,說道:“簡直是狡辯!所有人都是兇手!”
溫明棠再次點頭,看著劉元身后互相對視了一眼的白諸和魏服,看著他二人倏地變得復雜起來的神色,又道:“或許……有些難,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甚至這世間也不是人人都是這般極‘聰明’的自私小人的。可種種機緣巧合的設計之下,尤其若是牽扯其中的都是這樣的‘聰明’自私小人,甚至那被殺的死者也是如此。到最后,以證據說話的話,除了那扎進死者身體的尖刃,旁人因著同這尖刃分開了,以至于并沒有切實的證據能證明他們殺人了。也因此,坊間不少說書先生都會錯了這話本行家的真正意思。”
“或許,也是故意寫成這般,讓多數人會錯意的。”魏服嘆了一聲,說道,他年歲比起劉元等人長了不少,看人看事自多了幾分‘俗氣’與‘世故’,這般雖有時會顯得沒有棱角,不夠出眾,可那些過往年歲中的閱歷卻在很多案子中起到了特殊的作用,“這故事被前朝官府勒令打回去重寫過一遍的,如此,自是讓多數人都會錯意,不懂才是最好的。至于懂得,自然會懂。”
溫明棠點頭,看著震驚之后,惶惶擔憂起來的湯圓、阿丙以及幾個雜役,又笑著安撫道:“莫怕!你等可發現了?那寫書的行家這故事里,所有牽扯進去的都是‘聰明’自私的小人,這般環環相扣的設計,若是其中一環不照著這‘聰明’自私的路子去走,似我們湯圓、阿丙這般善良、老實的話,這連環局其實是進行不下去的。”
這話一出,湯圓、阿丙連同幾個雜役面上的擔憂之色稍減,又稍稍回憶了一番那里頭的故事,恍然道:“好似確實這般,這些人怎會這般互相配合著害人呢,是說好的嗎?”
“那寫話本的行家既沒有透露這個,自不是說好的。”白諸搖了搖頭,復又看向一旁不住搖頭的魏服。
“因為‘聰明’自私至極處之人,那行的每一步其實是能算準的,甚至都不消擔心他一時善念,動了惻隱之心,”魏服說到這里,唏噓不已,“這等人身上實在沒什么人性,不會心軟,看著可怕至極,可細一想,這等人其實在那真正看得明白的聰明人眼里同那死的棋子其實沒什么區別,比起尋常會心軟、會生善念的普通人來,更不會脫離掌控。”
所以,這金五石散被禁也不奇怪了,前朝那些聰明人看到的哪里是阿俏兄長那點褲襠里的事?而是怕真的有這樣厲害的聰明自私之人存在,真如話本子里那般殺人于無形。
“那金五石散的藥效說出來其實平平無奇,甚至便是知曉可以這般用,也不定能找到那么多‘聰明’‘自私’的小人將其納入局中,作自己的幫兇,”劉元接話道,“便是找到了那么多聰明自私的小人,要怎么設計也是樁難事!左右,我一時半刻是想不出來的。可見這東西于多數人而沒什么用,真正會用的就是那聰明自私至極處,甚至可說是那聰明的有些過頭之人。”
“如此……不就是一個最聰明自私之人,設計了一群同樣聰明自私之人,大惡人吃小惡人,黑吃黑的故事?”湯圓驚呼了一聲,說道,“都是壞人,壞的簡直都分不清誰更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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