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黎衍&周俏（下）
“柚子，奶奶走了，你和爸爸好好待著，洗個澡早點兒睡覺。”
沈春燕蹲下身摸摸小男孩的腦袋，“別惹爸爸淘氣，爸爸腿不好，逮不著你，你要聽話點兒，知道不？”
小男孩剃著酷酷的短發，白嫩嫩的臉盤兒上眼睛不大，睫毛卻很長，眼珠子一轉看著就是個機靈模樣，此時乖乖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
“奶奶的乖寶誒！”
沈春燕摟著小男孩“吧唧”往他小臉上親了一口，又對邊上冷著一張臉的黎衍說，“阿衍，媽走了，你給你兒子洗個澡，一會兒俏俏回來，你就解放了。”
“走吧。”
黎衍沖她甩甩手，“路上小心，到家了給我發微信。”
沈春燕笑：“知道啦，就這么點兒路。”
說著她就出了門，小男孩扒在門上喊：“奶奶再見！”
大門關上，小男孩回頭看黎衍，黎衍也坐在輪椅上看著他，家里只剩一大一小兩個男人。
小男孩問：“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來呀？”
“不知道，你媽媽加班呢。”
黎衍看看墻上的鐘，已是晚上8點。
這天是周六，周俏要跟會，黎衍一個人搞不定兒子，就打電話搬來救兵沈春燕。
老媽在家幫管孫子一整天，還帶去小區花園玩了一個多小時，累得腰酸背痛，吃過晚飯，黎衍就讓她回去休息。
“柚子，爸爸給你洗澡，洗完了你就該睡覺了。”
黎衍轉著輪椅到兒子面前，剛想伸手去拉他，小男孩“嗖”一下就蹦開了一些，黎衍撈了個空。
柚子大聲喊：“我不要洗澡！”
“不行，你今天玩得都出汗了，不洗澡會臭死。”
黎衍又想去拉他，“聽話。”
小男孩跟條泥鰍似的躲開，說：“我要等媽媽回來給我洗！”
黎衍耐住性子：“你媽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呢！而且你大了，是個男孩子，讓媽媽給你洗不會不好意思啊？”
“我就要媽媽給我洗！”
小男孩突然覺得這是個有趣的游戲，就跟捉迷藏一樣，在黎衍又一次來拉他時快速躲開，“爸爸！你來抓我呀！”
黎衍差點吐血，眼睛都瞪大了：“奶奶剛和你說了爸爸腿不好，逮不著你！你是不是想氣死我啊？”
小男孩像是沒聽見，轉過身就在客廳里兜起圈來。
客廳那么大，他還非要竄上沙發，再從沙發背上翻下去。
黎衍起先還真的轉著輪椅追了他一陣，邊追邊喊，后來意識到這根本沒用，兔崽子天生運動機能發達，自己坐著輪椅哪里捉得住他。
黎衍的輪椅停下了，木著臉、抱著手臂看小男孩鉚足了勁在客廳跑酷，小男孩爬了一陣后見爸爸不追了，回頭大叫：“爸爸，你怎么不來抓我？”
“你欺負爸爸。”
黎衍裝作生氣的樣子，“你奶奶和你媽媽從來不欺負爸爸，全家就你一個會欺負爸爸，爸爸傷心了！”
小男孩：“……”
他歪著腦袋觀察黎衍的表情，終于溜下沙發磨蹭著走回來，站在黎衍面前說：“爸爸，我沒有欺負你。”
黎衍伸長手臂一把就抓住了他：“你個討債鬼！這下跑不掉了吧！”
小男孩“呀”的一聲叫，還想跑，黎衍哪會如他的愿，已經把他抱起來，摁著坐到自己腿上，小男孩拼命掙扎，黎衍與他“搏斗”，問：“要坐車車嗎？”
“要！”
小男孩心里一喜，快樂地叫。
黎衍笑起來：“要就坐好，不然摔下去。”
小男孩麻溜兒地在黎衍腿上身子向前坐好，背脊緊緊靠著爸爸的胸，黎衍便轉動輪椅往主臥去：“開車嘍！”
他還故意走了幾下s型路線，小男孩被晃了幾下，十分開心，“咯咯咯”地笑起來。
黎衍不太笑得出來。
兒子這時三歲零兩個月，已經去幼兒園報完名，再過三個月，就要成為一名光榮的幼兒園小班小朋友。
可是全家都很憂愁，因為預感到這位小朋友到時大概率會是叫家長專業戶。
連對孫子自帶濾鏡的沈春燕都覺得，這孩子莫不是猴子投的胎？
不然，怎么會那么那么那么調皮呢？
三年零兩個月前，小黎先生沒有迎來心心念念的貼心小棉襖，和周俏“喜”得貴子，本以為是件皮夾克，現在覺得，更像是一件人猿泰山穿的獸皮衣。
小家伙剛出生時倒還算可愛，在病房里第一次喝奶粉，月嫂教大家用勺子喂，說不要讓他喝奶瓶，習慣奶瓶后就不愿意吃母乳，等周俏開奶了再教小家伙去吸奶。
黎衍看著月嫂抱著小嬰兒，用勺子給他喂奶粉，小家伙明明剛出生，那么小一只，勺子到了嘴邊就張開嘴伸著舌頭吃了一口，模樣非常戳人。
他原本閉著眼睛，這時候還睜開了一只，瞳仁兒又黑又大，還很亮，黎衍看著他的小表情，心尖兒都癢成了一團。
沈春燕開心極了，“寶寶”、“寶寶”叫個不停，又覺得不對勁，問兒子：“阿衍，他小名兒你想好了嗎？
總叫‘寶寶’不行啊，這醫院里全是寶寶，晉陽家的皓皓出生前就取好小名兒了。”
黎衍悶悶地說：“叫狗蛋。”
眾人：“……”
周俊樹忍不住問：“姐夫你是認真的嗎？”
黎衍想了想，說：“那叫炒肉吧，我喜歡吃辣椒小炒肉。”
眾人又一次陷入沉默，連病床上的周俏都聽不下去了：“阿衍！”
黎衍嘴角下掛：“我再想想，你們可真挑剔。”
……
最后，小朋友終于有了正式的大名和小名。
大名叫“黎遠致”，取自成語“高情遠致”，意思是高尚的品格或情趣。
這個大名原本是叫“黎遠意”，取自成語“高情遠意”，意思和“高情遠致”一樣，只不過，黎遠意是為小葡萄準備的。
而小名，黎衍決定叫他——柚子。
“為什么呀？”
周俏不解地問。
她都沒發現黎衍有多喜歡吃柚子，怎么取個小名兒都和水果有關？
黎衍說：“不為什么，就叫柚子。”
周俏也就不問了。
她不知道，黎衍那本筆記本上隔著不同的日期，寫過這樣幾句話。
一碗剝開的柚子肉，讓他有了重回人間的感覺。
這是錯覺。
不，這是真的，真實又溫暖。
他活著，還被人愛著，多么幸運。
在一個愛意滿滿的家庭里，黎遠致小朋友健康茁壯地成長起來。
會翻身了，會抬頭了，會坐了，會爬了……
十一個月大時，他會扶著家具站起來挪著走，十二個半月，他已經會撒開手往前沖幾步。
黎衍試圖牽著兒子的手教他走路，卻悲催地發現，自己走得似乎還沒兒子快。
小柚子喜歡往前沖，也不怕摔跤，摔了大不了就哭一場，爬起來后繼續沖。
但黎衍怕摔跤，他摔一下后果可不好說。
用上智能假肢兩年半，他不是沒摔過跤，大多數時候都有驚無險，不過有一次摔得比較嚴重，又扭傷了手腕。
所以，當周俏發現黎衍很難帶著兒子走路后，就勸他別再逞強。
小黎先生有點失落，因為他意識到，當柚子越長越大，他不僅不能陪他走路，還不能再安安穩穩地抱起他。
因為，黎遠致小朋友就是個橫沖直撞的小炮彈，除去睡覺，就沒有一刻歇著的時候，整天上躥下跳，精力旺盛。
黎衍吐槽兒子長大以后就是干拆遷辦的，什么東西都喜歡翻，喜歡拆，家里被他搞得一團亂。
犯錯誤后柚子嘴巴倒是很甜，“對不起奶奶”、“我錯了媽媽”叫得賊溜，不過，只有面對黎衍，他這一套不那么管用。
小黎先生對兒子很嚴厲，柚子不講道理發脾氣耍賴時，誰說都沒用，只有黎衍對著他臉一板，眼睛一瞪：“黎！遠！致！你干什么呢？
！”
柚子瞬間就不鬧了，有時候還會委屈地吧嗒吧嗒掉眼淚。
他有點兒怕爸爸，因為爸爸似乎和別的小朋友的爸爸不太一樣。
爸爸經常坐著一輛有兩個大輪子的車車，出門也會坐。
而且，爸爸一會兒有腿，一會兒沒腿，讓柚子有點糊涂。
爸爸會走路，媽媽說他用的是機器腿，很厲害，只是走得比較慢，讓柚子在爸爸走路時千萬別去撞他，要不然爸爸容易摔跤。
柚子其實很愛爸爸，希望爸爸可以陪他一起玩，帶他去游樂場，去草地上放風箏，陪他玩滑板車……爸爸坐著車車時，柚子有時候會去拉他的手，讓爸爸站起來。
可爸爸總是搖搖頭，笑著對他說：“爸爸走得慢，追不上你，你讓媽媽陪你玩，爸爸在這兒看著你們。”
柚子心里就有點小難過。
黎衍帶著兒子進到主臥，把他放下地。
六月天，兩人衣服都穿得少，黎衍扒掉兒子的衣褲，又脫掉自己的t恤，轉著輪椅把兒子趕進主衛。
他在浴缸里放水，準備好干凈的換洗衣褲和浴巾，喊柚子踩到小踏板上對著馬桶尿尿。
一切就緒，黎衍在衛生間里脫下褲子、卸下假肢，把假肢膝關節弄直后豎著靠在洗臉臺邊，想著一會兒洗完澡把接受腔清潔一下。
接著，他輪椅轉到浴缸邊，用手撐著把自己挪到浴缸邊貼著墻的一小片瓷磚平臺上。
他做這些事時，柚子一直盯著他，當看到爸爸的殘肢露出來，他走過去摸一摸，第10086遍問：“爸爸，你的腿什么時候長出來呀？”
黎衍第10086遍回答：“爸爸的腿再也長不出來了，不過爸爸有機器腿，別的爸爸都沒有的，你不覺得很酷嗎？”
柚子又摸摸那軟軟的殘肢末端，揚起小臉問：“爸爸，你腿還疼嗎？”
“早就不疼了。”
黎衍看水放到一小半了，說，“來，爸爸抱你進去。”
柚子沒再和他鬧，乖乖地讓爸爸把他抱進浴缸里，黎衍從架子上拿下兒子的玩具丟給他，小水壺，小水槍，還有幾只小黃鴨。
柚子每次洗澡都要玩，拿水槍滋黎衍，嘴里喊著“biubiubiu！”
黎衍就會裝作中彈的樣子，手捂胸口痛苦地暈倒：“啊！我受傷了！”
柚子就會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父子兩人在浴缸里相對而坐，黎衍先給兒子洗澡洗頭，洗完后，他讓柚子自己玩，他也開始洗澡。
柚子一會兒站起，一會兒坐下，一會兒又用小手拍水面讓水花去濺黎衍，黎衍被他弄得好無奈：“黎遠致，你就不能安靜一會兒嗎？”
柚子乖了沒幾秒，扭頭看到洗臉臺邊爸爸的假肢，接受腔低一些的那面剛好對著浴缸，小家伙突然轉過身，黎衍正在洗頭，還沒反應過來，兒子的小水槍已經對著假肢射出了水花。
“biubiubiu！”
“我去！”
黎衍大吼一聲，眼睜睜看著小水柱滋進了假肢接受腔里，腦子都要炸了。
他頭上還頂著泡沫，左手抓著浴缸扶手，右手撐著平臺就想把身體提上來，可是手上有泡沫容易打滑，右手呲溜一滑，整個人就嘩啦啦又栽進浴缸里，掀起了一片大水花。
柚子看呆了，高興地大笑起來，還鼓起掌。
黎衍差點要喝浴缸水，這時候也沒空再管兒子，撐著坐起身后洗掉手上泡沫又一次爬出浴缸，都來不及擦干身子，直接挪上輪椅轉到假肢邊，倒轉假肢把接受腔里的水倒到地上，又快速地拿干毛巾把接受腔里擦干。
這里頭可都是電子配件啊！說說是防水，可萬一壞了，維修的錢是小事，他還得再去上海，說不定還要幾個月沒法用假肢。
現在的他已經很依賴假肢，每天都要走會兒路，如果沒有假肢，黎衍覺得自己會瘋，根本就沒法再出門。
他終于扭頭看向浴缸里的罪魁禍首，柚子還不明白，顧自玩著玩具，黎衍怒火沖天：“黎遠致！你知不知道爸爸的機器腿很重要的？
！要是被水弄壞了爸爸就沒有腿了！你怎么這么調皮啊？
！”
柚子愣住了，黎衍自己都覺得委屈：“你是不是很不喜歡爸爸的機器腿？
爸爸和你說過了，爸爸沒有腿！長不出來的！就只能用機器腿！機器腿容易壞！你還要這么搗亂！把爸爸的腿搞壞了你是不是會很高興啊？
！”
柚子癟著小嘴，眨巴眨巴眼睛，眼眶里漸漸泛起晶瑩的淚花，再也忍不住，“哇”一聲就大哭起來。
黎衍繼續沖他吼：“你還哭？
你哭什么啊！爸爸才要哭呢！”
柚子哭得更大聲了，傷心欲絕。
周俏回家時，見到的就是這副場景。
男人濕淋淋地坐在輪椅上，對著兒子大呼小叫，腦袋上泡沫還沒洗掉，兒子坐在浴缸里，委屈地哇哇大哭。
“怎么了這是？”
周俏問。
黎衍還在生氣：“你兒子剛剛用水槍滋我接受腔！這敗家玩意兒！我還沒揍他呢！他倒先哭上了！”
周俏：“……”
她可以理解黎衍的心情：“阿衍你先別生氣，去把頭洗干凈，我來弄柚子。”
“媽媽……媽媽……”見到周俏，柚子早就已經喊得肝腸寸斷。
周俏把兒子從浴缸里抱出來，浴巾裹上身體，一把就給抱了出去。
在兒童房的小床上，周俏給柚子哄睡，拿著繪本講了一個睡前故事。
柚子滿三周歲后，周俏就讓他去睡自己的房間，兩個月了，柚子已經適應。
不過這時候他還是有點傷心，哭哭啼啼地不要媽媽走。
“媽媽不走，媽媽陪著你呢。”
周俏摸摸兒子的小臉蛋，又低頭親親他。
柚子雖然皮，長得卻很漂亮，尤其是眉眼間酷酷的神態，簡直和黎衍一模一樣。
周俏溫柔地對兒子說：“柚子，你不應該用水槍去打爸爸的機器腿，媽媽告訴過你的，機器腿很重要，不是你的玩具，如果壞了爸爸就沒法走路了。
那爸爸還要去上班，你讓他怎么辦呢？”
柚子說：“我想幫爸爸洗洗腿……”
“洗腿是爸爸媽媽的工作，你現在還小，等你再長大一點，媽媽會教你怎么洗，不能用水洗的。”
周俏很耐心，“媽媽知道你是想幫爸爸的忙，不過以后啊，再想幫忙時可以先問一下爸爸需不需要，明白嗎？”
柚子擰著小眉頭想了想，噘著嘴說：“媽媽，爸爸是不是不喜歡我？”
“沒有啊，爸爸怎么會不喜歡你？
爸爸很愛你的。”
周俏一下下摸著兒子的小腦袋，“媽媽和你說過的，你小的時候，爸爸給你喂奶粉，換尿不濕，幫你洗澡，晚上你哭得睡不著，爸爸就一直抱著你哄，他真的非常非常愛你。”
“……”柚子記不得了，只記得爸爸總是兇巴巴的。
周俏說：“爸爸脾氣是有點急，這一點媽媽會去批評他，不過柚子你也要想想爸爸為什么會這么生氣。
有時候喊你吃飯你會到處跑，讓你不要爬柜子你非要爬，和皓皓哥哥一起玩還老打架，弄壞爸爸工作的東西，這次又差點弄壞爸爸的機器腿，爸爸能不生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