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黎衍&周俏（上）
六月中旬，周俏接了一場比較大型的會議。
會議在七月下旬舉行，客戶有兩百多人，要在酒店住五天四晚，除了開年中會，還要分不同的會場進行培訓，整個會議預算大幾十萬，周俏跟得非常用心。
客戶方沒有請第三方會務公司服務，是由hr部門全權負責會議。
周俏的單線聯系人姓李，三十多歲，是一位精明干練的女士，對會議服務質量要求很高。
那幾天，周俏早出晚歸，幾乎隨叫隨到，對李經理提出的任何要求都盡可能第一時間處理。
在會議臨結束前的一晚，客戶團隊已經離開一百多人，剩下六、七十人要在一個宴會廳用圓桌餐，定下的是七桌。
原本，桌數肯定是夠的，沒想到天公不作美，錢塘剛好遇到超強臺風過境，導致機場里許多航班延誤或取消。
延誤的那一撥人依舊在機場等待，取消的二十多人都改簽了第二天的航班，帶著行李又回到酒店。
周俏被打得措手不及，因為是暑期，酒店幾乎滿房，突然要給十幾個標間，相當令人頭疼。
她和客房部確認了半天，只能擠出六間。
周俏咬咬牙又用協議價搶來兩間行政房，剩下的實在沒辦法，她和李經理商量，是不是可以在原有的標間里加床。
李經理想了半天同意了，說：“房間就先這樣吧，回來的人你安排再加兩桌用餐，別讓他們吃自助。”
“好的，我馬上去落實。”
周俏松了一口氣。
晚餐前，周俏去宴會廳看情況，新加的兩張圓桌已經被服務生布置好了。
沒多久，客戶團隊的人陸續到場，周俏觀察情況，發現九桌，居然有一百多個人。
她沒想明白，李經理來到她身邊，對她說：“我們公司團隊全國都有，錢塘也有，多出來的那十幾個是錢塘本地人，我之前沒有把他們安排進去，以為會議結束他們會走，可是外面天氣太糟，他們就說想吃了飯再走。”
“……”周俏問，“那……現在就只能擠擠了，再加一桌來不及了，實在不行要么就吃自助？”
“擠擠吧，每桌十一、二個，隨他們去了，反正明天就結束了。”
這幾天忙下來，李經理也很疲憊，這時候沒再提出苛刻的要求。
周俏看看她，問：“李經理，您需要和他們一起用餐嗎？
如果可以，我請您去中餐廳吃飯吧，這兒也沒什么事了。”
李經理問：“方便嗎？”
“方便的。”
周俏笑道，“每桌都十幾個人，太擠了，我請您吃好吃的，這幾天承蒙您多關照，我一直想謝謝您呢。”
李經理也笑起來：“客氣了，大家都是工作，你這幾天也很辛苦。
行吧，我和你去吃飯，你稍等一下，我和我們部門小姑娘交代一聲。”
安排妥當后，周俏帶著李經理去到酒店的中餐廳，找了個卡座坐下，點了四道特色菜和一份點心。
李經理一直在看手機，充滿倦容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周俏也沒多問，李經理突然把手機拿給她看：“小周，你瞧，我女兒可不可愛？”
周俏一看，視頻里是個三、四歲的小娃娃，扎著小辮子，穿著小裙子，對著鏡頭表演唱歌跳舞，粉糯糯的特別逗趣。
“好可愛啊！”
周俏發自內心地說，“小寶寶幾歲啊？”
“三歲多，九月就上幼兒園了。”
李經理嘆口氣，“一到會議期我就特別忙，出來就是一個禮拜，她很粘我，這幾天也只能和她視頻。”
她看到周俏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問，“小周，你結婚了？”
“啊，是的。”
周俏也看看自己的戒指，“我結婚好多年了。”
李經理驚訝地問：“是嗎？
你看著還很年輕啊，有孩子了嗎？”
“還沒有。”
周俏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不過，我和我先生在備孕了。”
“挺好的。”
李經理看著周俏，眼神里流露出欣賞，“我在我們公司做會議四、五年了，每年大大小小的會議要辦七、八場，多的兩三百人，少的也有四五十人，每次都要好多天，全國各地跑，住過的酒店數都數不清。
說實話，小周，接觸過這么多的會務銷售，你算是非常出色的一個。”
突然被夸獎，周俏很意外：“李經理您過獎了，我入職其實還沒滿一年，還是新人呢，我就是干的份內事啊，我們酒店所有的銷售都是很出色的。”
“不，沒有，你可能不知道。”
李經理說，“我這個人很摳細節，算是個完美主義者，所以每次辦會都會很累很累。
碰到好的銷售，溝通順暢也就算了，如果碰到一些拎不清的，我真的要被氣死。”
周俏想不通怎么還會有拎不清的銷售，做她們這一行，服務行業，不就是盡心盡力為客戶服務嗎？
對于客戶的合理要求盡可能滿足，不合理要求也要處理得讓對方心服口服。
畢竟客戶又不是一次性的，合作好了，才有下一次，下下次，中秋節月餅都能多賣點。
李經理繼續說：“別的不提，至少這幾天會議，你周末和晚上都在，這個就不多見，我每次叫你，你都是一下子就會出現，和你說的事兒，你全都記得，回頭都辦得很妥帖。
我這人很少這么當面給人肯定，不過你真的很好，回去以后，我會給你們酒店發一封郵件，專門表揚一下你。”
周俏受寵若驚，連聲感謝。
工作大半年來，她的確受到過不少客戶的肯定，究其原因，周俏真的非常耐心仔細，從來不和客戶臉紅，對于再奇葩的要求都能替客戶著想并且努力落實，有時還會善解人意地做些職責外的事。
比如這次會議，因為客戶團隊不想在酒店連吃四天晚餐，其中有兩天要外出就餐，李經理六月來踩點時，周俏聽說了這件事，主動提出陪她一起出去找餐廳。
“需要包大巴還是步行就能到？”
周俏當時說，“如果需要包大巴，我也能幫您安排，就市場價，不賺您錢。
如果想要步行就能到，這附近我熟，我可以陪您一起去看。”
李經理就讓周俏陪她去附近找餐廳，可以同時容納二十幾桌大圓桌的社會餐廳并不多，周俏帶著她走了四家餐廳后，終于定下兩家，李經理當場交了定金。
回去時，周俏發現李經理臉色不太好，說：“走挺遠的了，李經理，咱們打車吧，沒事兒，我能報銷。”
其實，她根本就不能報銷，回去的出租車上，李經理告訴周俏，她來大姨媽第二天，身體不太舒服。
“哎呀，您這樣還要出差，真辛苦。”
周俏說，“一會兒我請您去大堂吧用下午茶吧，喝點熱飲，暖暖肚子。”
李經理當時看向周俏，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年紀雖輕，卻貼心又細心，似乎什么事兒交給她都會辦得很靠譜。
用完晚餐，周俏簽完單，送李經理回團隊所在的宴會廳，他們還沒吃完，正在喝酒。
李經理說：“小周，你先下班吧，今天應該沒什么事了，明天我們就都走了，我走之前會和你對賬單。”
周俏笑笑：“行，我再去前臺把房間確認一下，看看加床有沒有都加好。
李經理，真是不好意思，實在沒房間了，有兩間行政標間您看安排哪四位級別比較高的同事去住，名字微信上發給我，我去幫您安排。”
李經理拿出手機：“好，我一會兒發你，謝謝你啊小周，這幾天辛苦了。”
“不辛苦的。”
周俏笑得靦腆，“你們會議順利，我就很開心，感謝您選擇我們酒店，歡迎您下次再來。
您要是和家人過來度假，我也可以請您吃頓飯。”
李經理笑：“行，你趕緊走吧，外頭天氣很差，回去路上小心，挺晚的了，你先生都要擔心你了。”
周俏想起家里那位，這鬼天氣，她擔心他才對，說：“我會小心的，我開車回家，那李經理我先走了，明天見。”
“明天見。”
告別李經理后，周俏去前臺把房間又確認了一遍，保證萬無一失，才下班回家。
已經是晚上9點，小黃蜂從酒店地下車庫開出來后，周俏看著窗外暴雨傾盆，大風肆虐，行道樹都被風刮得往一邊倒，越發歸心似箭。
某人知道她這幾天很忙，晚上都沒催她回家，只是在6、7點時發來一條微信。
黎衍：老婆，臺風天，你下班開車回家注意安全，記得吃飯，不要擔心我。
車子開到云印華府，停好車后周俏匆匆上樓，開門進屋，客廳里亮著燈，中央空調也開著，但是沒人。
“阿衍？”
周俏喊了一聲，在沙發上放下包，黎衍沒應她，周俊樹倒是從客房出來了。
大三暑假，小樹白天依舊在環境治理公司實習，晚上就住在姐姐家。
他已經申請了保研，開學后會有考試，每天工作、加班、復習忙得不可開交，和周俏見面時間都很少。
“姐，你回來了？”
小樹說，“你趕緊去看看姐夫吧，他腿疼。”
“我知道。”
周俏問，“晚飯你倆一塊吃的嗎？”
小樹搖頭：“沒有，我回來也沒多久，姐夫應該自己做飯了，我看冰箱里還給我留了飯菜，門上貼著紙條。”
“哦，你進去吧。”
周俏拍拍小樹的手臂，“早點休息，我去看看你姐夫。”
周俏進到主臥，這是她和黎衍的私人空間。
刷成淺黃色的墻，白色簡約風格家具，床頭墻上掛著他們的婚紗照，黎衍一身黑色西裝，站姿瀟灑中帶著些微痞意，周俏則穿著一襲白色婚紗，俏生生地依偎在他身邊。
1米8寬的大床床背上，擠著三只玩偶，一只可達鴨和兩只一大一小的章魚。
床邊停著一架輪椅，輪椅邊是豎擺著的一雙假肢，已經穿好西褲和休閑鞋，褲腰處露出一對黑色接受腔。
房間的男主人此時向右側臥著蜷在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映在周俏眼里是一副寬闊的肩背和漸漸變瘦的腰線。
“阿衍……”周俏坐在床沿邊探頭看他，暴雨天，可憐的小黎先生備受折磨，臉色蒼白，雙眼緊閉，額頭上冒著冷汗。
他的左手隔著毯子按在自己左腿殘肢上，也沒按摩，就重重地按著。
周俏伸手摸摸他的額頭，擔心地問：“阿衍，是不是疼得厲害？
要不要我給你熱敷一下？”
“不用……”黎衍像是咬著牙，“你很累了，趕緊去洗個澡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去上班。”
“我先幫你按摩一會兒吧，我不累，今天一切順利，會議結束我可以調休一天。”
周俏爬上床坐在黎衍身邊，揭開毯子，他殘缺的下半身就展露出來。
黎衍翻身仰臥，周俏熟練地幫他按摩著，她已經很熟悉黎衍的耐受力，知道怎樣的力度能緩解他的骨痛，又不會讓他覺得疼。
一邊按摩，兩人一邊聊天。
“那個李經理今天有沒有為難你？”
黎衍問。
周俏笑：“沒有，李經理其實人挺好的，我很喜歡她的工作態度，要做就做到最好。
和這樣的人合作其實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她對事不對人，很講道理的。”
“講道理還每天都拉著你加班，又沒有加班工資。”
黎衍懨懨的，“我都快一禮拜沒吃你做的飯了，小樹也總加班，每天回家，家里一個人都沒有，唉……我怎么這么可憐……”
周俏：“……”
“你說你能調休一天？”
黎衍突然想起周俏的話，“哪一天呀？
我也休個年假，你有兩個周末沒在家里待了。”
“周三吧。”
周俏說，“周三沒會，我明天就去辦調休，這半個月的確有點累，大會小會不斷，每天腦子就沒停過，就想著房間啊餐券啊會場啊這些東西。”
“老婆，你做這行會不會覺得很辛苦？”
黎衍有氣無力的，“我以前都不知道會這么忙的，還以為你能雙休。”
“雙休也有啊，不辛苦啦。”
周俏笑得很欣慰，“阿衍，我和你說，我發現自己很喜歡這份工作，以前在新加坡，會務那邊都是老外客戶，我也就是幫幫忙。
現在自己可以獨立上手跟會，就……不知道怎么和你說，經常會碰到一些突發狀況，也會碰到難搞的客戶，然后我就要想辦法去解決，最后可以和領導交差，又可以讓客戶滿意，就特別有成就感！”
黎衍手臂枕在腦后打量周俏。
她還沒換衣服，穿著一件橡皮紅雪紡短袖襯衫，白色短裙扎在襯衫外，黑發垂在肩上，耳垂上的耳釘、脖子上的項鏈和腕上的粉氣球都是亮閃閃的。
她身上有著淡淡的薄荷香，指尖還涂著粉色指甲油，抬眸看他時，刷過睫毛膏的眼睛忽閃忽閃，笑容溫暖又舒心。
——小傻子現在可真是又漂亮又能干啊。
黎衍止不住地想。
主臥衣柜特別大，是半走入式，周俏把衣柜一分為二，她一半，黎衍一半，掛衣服的那一面，考慮到黎衍有時不穿假肢坐輪椅，周俏就用上面，黎衍用下面。
現在的周俏，已經擁有許多漂亮的小裙子、職業套裝和皮鞋，就算是休閑服也都滿像個樣子，講究質量和搭配，再也不會只貪圖便宜。
她還多了幾件首飾。
結婚時，沈春燕給她買了一只金鐲子，黎衍送給她一對鉆石耳釘和一枚鉆石戒指，她自己也添置了一些搭配單品。
這個剛過完二十六歲生日的小女人，越來越有魅力，越來越迷人，但黎衍并未因此感到心慌，再也不會像自己二十六歲生日時那樣許愿——希望周俏永遠都不要離開他。
簡直就是一句廢話。
“可以了，不用按了，你趕緊去洗澡吧。”
黎衍坐起身來，牽過周俏的手捏了一下，“洗個熱水澡，早點休息，明早我給你做早飯，想吃什么？”
周俏彎唇一笑：“小蔥拌面，荷包蛋，牛奶。”
“沒問題。”
黎衍傾身吻一下她的臉頰，“去洗吧，我腿沒那么疼了。”
周俏說：“嗯，那我去了，你要是覺得累就先睡，我想浴缸里泡一會兒。”
“好，去吧。”
第二天，臺風經過錢塘南下，城中風雨小了許多，氣象預報說到下午天就會放晴。
周俊樹起得比雞還早，黎衍和周俏起床時，他已經出了門。
黎衍下廚做拌面，做完后和周俏一起在餐桌邊吃。
新家的客廳大長方形，餐桌椅和沙發在一個空間，又因為有大飄窗，顯得特別寬敞，黎衍輪椅移動都很方便。
“好吃嗎？”
他看著周俏吸溜吸溜吃面條，笑著問。
周俏用力點頭：“好吃！”
黎衍也吃起面條：“你說會議結束了，那今晚你是不是不用加班了？”
“應該是，我今天可以回來做飯。”
周俏打開手機看日歷，“你想吃什么？”
“我想吃個硬菜，這幾天我都是隨便炒兩個菜，感覺好幾天沒吃大肉了。”
黎衍思考了一下，“要不做個筍干老鴨煲吧，夏天吃老鴨比較開胃。”
周俏點頭：“行，我下班去買個老鴨。”
——今年種瓜，明年結果。
從六月開始，第一個月以失敗告終。
周俏嬌羞地瞥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睛，小聲說：“你好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