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衍點點頭:“嗯。”
午飯后,周俏獨自一人去了醫院。
黎衍坐著輪椅來到沙發邊,把自己挪到沙發上,遙控器打開電視機,隨意點播了一部電影看。
周俏說她兩小時內一定回來,黎衍記掛張有鑫,其實也沒心思看電影,就讓電影自己播放著。
他找的是一部美國科幻片,初衷是想讓轟轟轟的音效響個不停,顯得熱鬧一些。電影里有部分戰爭場面,黎衍眼睛看著,腦子放空,劇情完全沒看進去。
不知播了多久,有一枚炸彈在屏幕里炸開,一個配角被炸飛,他凄慘地大叫,主角跑到他身邊一看,他的雙腿被炸得血肉模糊。
黎衍的瞳孔驟然收縮,一下子氣都要喘不上來,只看到那人揮舞著雙手哀嚎連連,還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看著只有十幾歲。
主角想要帶著他撤退,他支起上半身,兩條血淋淋的腿拖在身后。主角凝神思索,突然抽出一把匕首,說:“忍著點。”
接著,手起刀落,男孩子的慘叫聲在客廳里360度環繞,主角幫他止血,一把背起斷了腿又昏迷的他,踉踉蹌蹌地冒著槍林彈雨離開了。
黎衍看到那男孩伏在主角身上的背影,原本高瘦的男孩子大腿只剩一半,被切斷腿的傷口上胡亂包扎著布條,黎衍知道這是假的,是電影是特效,是情節需要,但他還是感受到一陣陣窒息。
他幾乎坐不住,整個人歪倒在了沙發上,低下頭,雙手撫上自己的殘肢,隔著布料很用力地揉搓著,揉搓到劇痛,他都沒有停下。
殘肢里有短短的腿骨,會動的,黎衍可以摸到它,電影鏡頭已經
變換,那個配角可能再也不會出現,但黎衍卻開始為他設想下半生。他會活著嗎?他能回家嗎?他沒了腿,戰爭結束后回到家,他該怎么辦啊?他還那么年輕,人生才剛剛開始,他有勇氣活下去嗎?
……
想到后來,黎衍幾乎是連滾帶爬地上了輪椅,關掉電視機后,快速地逃進了臥室。
醫院里,周俏站在張有鑫的病房外。
張有鑫住在單人病房,還在觀察中,他的父親和幾個親屬都在,柯玉也在。周俏知道這時候是不可能和張有鑫說上話的,她也沒有這個打算,只是在病房門口遠遠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就找到了柯玉。
兩個女人在醫院樓下的咖啡館里相對而坐。柯玉穿著一件黑色套頭毛衣,原本颯氣的短發沒有打理,都柔順地掛了下來,不再像個假小子,半闔的眼簾下睫毛微翹,居然顯出幾分慵懶的女人味。
只是她的精神看著很差,顯然這兩天幾乎沒睡,周俏把咖啡放到她面前,她小聲說:“謝謝。”
接著就是信息交換時間。
柯玉只大概地知道當晚發生的事,黎衍沒有對警察說具體的電話內容,不過都告訴給了周俏,周俏就轉告給了柯玉。
她說完后,靜靜地看著柯玉,等待她開口。
柯玉手指轉著咖啡杯,終于抬起頭來,說:“周俏,你回去告訴衍哥,這件事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叫他千萬不要自責。三金這一年來壓力很大,大概是從兩個弟弟出生就開始了。以前上學,他還有事做,后來大學畢業,他每天就待在家里,和我說想不出來能干點什么,又不愿意去他爸爸公司上班。”
“他喜歡一個比他小兩屆的女生,你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柯玉苦笑了一下,“衍哥應該是知道的,三金管那個女生叫‘女神’,我見過那個女孩子,是挺漂亮的,但是我說實話,我一眼就能看出她對三金是真是假。我對三金說過不要太當真,他還不高興,說我嫉妒人家漂亮有女人味。呵!后來我就不說了,因為我發現……三金可能自己心里都有數。”
“這次的事情和那個女生有關。”柯玉繼續說,“這件事我不打算告訴三金的父母,其實,本來我不打算告訴任何人
的,不過我真的擔心衍哥會亂想,所以我決定還是告訴你們兩個,請你們為三金保密,不要說出去,可以嗎?”
周俏:“放心,我和黎衍一定不會說出去的。”
柯玉點了點頭,說:“那個女生叫小柔,長得漂亮嘛,有很多追求者,她誰都沒答應,和所有追求者都保持著曖昧關系。可以吃飯,逛街,唱歌,看電影,收禮物,但是不能牽手,擁抱,更加不能接吻……很奇葩吧?我也覺得挺奇葩的。”
周俏:“……”
柯玉:“小柔今年上大三,有個男生追她追得很厲害,三金算是小柔的追求者里和她走得比較近的一個,小柔收了三金不少禮物,不知怎么的就被那個追求者知道了。那個男的前段時間和小柔通電話,千方百計套了她一些話,錄音了,然后把這份錄音發給了三金。”
周俏低呼一聲:“啊……”
柯玉嘆口氣:“具體內容……我真的沒辦法講,我只能說,不堪入耳。小柔說著可能是無心,那種女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嘛,她應該也不會想要故意傷害三金,畢竟三金是她金主之一。但是對三金來說,聽到那樣的錄音,絕對是滅頂之災!這份錄音應該是壓垮三金最重的那根稻草,可惜我當時并不知情。三金收到錄音當天,就是前天白天,發了瘋,沖我發脾氣,摔東西,大吼大叫,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后來他就說到絕交。我當時也在氣頭上,實在待不下去就走了,為了防止他來煩我,我還關了機。”
周俏問:“那你怎么知道這個錄音的?”
柯玉說:“昨天他爸爸讓我看看他的手機,找找他有沒有寫……遺書,因為家里沒有找到。他爸五十歲的人了,不敢找,傷心得要命。我就看了三金的手機,發現了這段錄音,還有那個男的和三金的聊天記錄。”
周俏明白了,光用想的就覺得后背一陣寒意:“怎么會有這么壞的人?”
“永遠不要低估人性的惡。”柯玉語氣冷冷的,“這兩個人,我不會放過他們的,不過不是現在,現在最要緊就是三金趕緊好起來。周俏,真的,你回去勸勸衍哥,告訴他這事兒真和他沒關系,是三金自己不長眼睛。衍哥千萬不要
被這事影響……周俏。”
柯玉傾身靠近周俏一些,壓低聲音,“這話,我只能對你說,因為你和衍哥在一起。衍哥和三金一樣,現在都是殘疾人,但他們不是生來就殘疾,也不是小的時候出的事,他倆出事時的年紀,對一個男人來說,幾乎可算是最風華正茂的時候。而且你也看到了,他倆本身都很優秀,不管是外表還是綜合能力,都是男生里拔尖的那種。他們遭遇的心理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
見周俏一臉緊張的樣子,柯玉頓了頓,繼續往下說,“我不知道衍哥怎么樣,反正三金吧,別看他平時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他其實非常非常敏感,車禍以后他接受過一整年的心理疏導,可是直到現在,現實里一點點的、我們覺得微不足道的刺激,都會讓他大發脾氣,平時我陪著他是很注意的。這次他會做這樣的事,對我來說,并不算是特別意外。我只是沒有預估到他會遭遇那樣的刺激,如果不是那種程度的刺激,我也能好好護著他。我和你說這些,是想提醒你,一定要多關注衍哥的情緒,真的,不能麻痹大意。這次的事兒是三金做得不地道,但我想你們也不會去怪他,我代他向你們道歉,請你回去好好和衍哥解釋一下,叫他千萬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告別柯玉,周俏打車回家。
一路上,她思考著柯玉的話。
其實根本就不用柯玉說,周俏也知道問題的嚴重性,要不然,她也不會千里迢迢地趕回來。
張有鑫很敏感,黎衍又何嘗不是?
不僅敏感,他還易怒,多疑,有時脆弱抑郁,有時固執暴躁,受到外界刺激時,他的情緒容易失控,要么大發脾氣,要么喪到自閉。這事兒宋晉陽知道,沈春燕知道,周俏更是比誰都了解,只是兩人在一起后黎衍已經把情緒控制得很好。
三月去深圳開年會,他出現過情緒問題,被周俏勸好了。到了九月去南京開年中會時,因為坐高鐵時間比較短,全程沒出岔子,一趟回來人高高興興的,還說給周俏買了雨花石。
周俏這次回來只待三天,不知道自己夠不夠時間幫黎衍調節。對于這件事,她的砝碼只有堅定不移的愛和兩年來與黎衍
相處積下的經驗,其實一點兒也不專業,可能還比不上柯玉。周俏輕輕嘆氣,想著先回家再說吧。
到家后開門進屋,客廳里沒人,周俏打開主臥門,發現大白天的窗簾緊閉,不禁愣了一下。
出門的時候,她明明把窗簾拉開了,還打開陽臺窗子說通通風透透氣,而且那時候黎衍已經起床,洗臉刷牙,吃過午飯,坐著輪椅在客廳說找本電影看看,等周俏回來。
可是現在,他居然又躲到了被窩里,被子蒙著頭,整個人蜷成一團。
周俏走到床邊,感覺這場景沒幾個小時前剛發生過,她伸手輕撫黎衍的后背,叫他:“阿衍,阿衍你怎么了?”
黎衍動了一下,慢吞吞地從被窩里探出頭來看周俏,眼睛是紅的,他撐著床面坐起身,張開雙臂就把周俏抱進懷里。
“俏俏,我沒瘋。”他在她耳邊說。
周俏懵了:“你當然沒瘋啊,你怎么會這么想?”
“我沒瘋……”黎衍還在說,“我沒瘋……”
周俏都不知道該怎么回應了,只能不停地拍他的背:“阿衍,我在呢,你別胡思亂想,柯玉告訴了我一件事,我剛要告訴你呢,三金的事兒和你……”
“俏俏。”黎衍打斷她的話,松開懷抱,閉了閉眼睛,終于下定決心說出口,“我想去看心理醫生,你能陪我去嗎?”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唉……兩個小可憐,媽媽對不住你們。
黎衍:……
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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