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潛已經知道了,他看不到她,會不會很著急?
禾藍心里絞痛著。
杜別看著她的目光變得幽深,“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還想著別人?”
聲音不大,卻讓禾藍心驚。她拿了筷子,默默地吃起來,杜別臉上才重新露出笑容,撫摸著她的面頰,像摸著心愛的玩具,看著她吃飯、喝湯,也不吃飯,就那么看著她。
一頓飯吃下來,禾藍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好不容易吃完,她起身逃回樓上,回了房間就反手把門鎖上。
木質的樓梯清晰地傳來杜別的腳步聲,不緊不慢的,卻一下一下擊打在她心里。
禾藍死死扒拉著門把,生怕他破門而入。但是,他的腳步聲在上樓后就消失了。禾藍聽了一會兒,小心地絆開一條縫隙。
走廊上空無一人。
但是,她的神經一點都沒有松懈。忽然,身后傳來“嘎吱”一聲,禾藍忙回過頭,身子都僵硬了。杜別推開陽臺上的玻璃門,笑著踏入了房間。他的臉上帶著寵溺和無奈,就像當年小時候一樣,似乎她還是那個喜歡惡作劇的小女孩。
“怎么還是那么喜歡玩啊,你以為關了門我就進不來了嗎?這是我的屋子,所有的鑰匙都在我這兒。”他走到門邊,三兩下把門鎖給卸下來,打開抽屜丟進去,“既然你那么喜歡玩,我還是把它拆了吧,免得你又開始惡作劇。”
“杜別……”
杜別伸手蓋住了她的嘴唇,用指尖摩挲著,“我知道你要說什么。但是,那些掃興的話就算了,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聽,我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過幾天安靜的日子。”
“你這樣有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什么?”禾藍有些煩躁地嘆了一口氣。
杜別抱住了她,吻著她的頭發,禾藍掙扎起來,他就說,“我勸你不要亂動,我現在還不想對你怎么樣。但是,如果你不乖的話,我不保證會做出什么來。”
禾藍不動了,任由他抱著。
杜別滿意地笑了笑,把頭枕在她的肩窩里,熱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禾藍后背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一動也不敢動,生怕刺激到他。
他現在似乎還不想對她用強的,或者,他是在等待一個機會。杜別這個人,喜歡把困難的事情放在前面做。他現在對白潛恨之入骨,應該是想報了仇以后再享受“勝利果實”。只要她不鬧,在白潛找來的這段時間里,應該是安全的。
“這樣才乖,這才是我的小藍。”杜別溫柔地吻了吻她僵硬的臉,把她帶到陽臺上。
這座別墅有兩層,這個陽臺是在二樓的東面,清晨,陽光從東方升起的時候恰好照到這里,一片暖洋洋的。禾藍這時才發現,這個陽臺右邊有一扇紅色的漆木雕花門,和隔壁的房間是相通的。杜別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笑著從褲兜里掏出一把鑰匙,插進去打開了門。
門對面是一個平臺,上面有個木質的葡萄架,垂下一些藤條,中間吊著一個鐵制的秋千,足有三人并排坐那么寬敞,在微風里輕輕搖晃。
杜別拉著她坐上去,一手握著她的小手,一手拉著旁邊的繩子,慢慢地蕩起來。
風里飄來大麗花的清香,遙見遠處一帶花圃,花朵開得正紅,濃艷艷的一團掛在青綠色的枝頭,絢爛地讓人忘卻這世間所有的變故與無常。
關于杜別的記憶,也像墻皮脫落一樣漸漸斑駁。禾藍唯一記的清晰的就是他拉著她的手在原野里奔跑,比誰一個小時摘的花更多。她性子野,也很會耍炸,雖然摘不過他,最后比的時候就會偷偷地把手藏在后背,把一束花掰成兩半,謊稱摘的時候就是這樣的殘花。
杜別知道她的伎倆,但就是縱容著她,只有她還沾沾自喜。
她只是想贏而已,父母慣著她,他也縱容她,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可以一輩子那么幸福下去,永遠地無憂無慮。那時,父母已經離開了情報局,做一對普通的夫妻。他們也像一對普通的夫妻一樣周游世界各地,帶她走過她想去的每一個地方。
幸福的日子像沙漏一樣,原來越短暫,流逝地越來越快。
依稀記得那是深秋的一個早晨,一批不速之客敲響了他們家的房門。
客廳里傳來談話聲,禾藍躲在樓梯口偷看。那些人和父母說著什么,其中有一個就是她認識的杜叔叔,還有幾個她隔著遠,沒有看清。他們說了好一通,然后離開了。那個晚上,父母坐在客廳里談了一夜。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去找隔壁的杜哥哥。
那一夜,小哥哥的臉色也很蒼白,她還在屋子里看見了杜叔叔,才知道他是他的兒子。杜叔叔、杜哥哥……兩個她都認識的人,卻怎么也沒想過他們是父子。
在那之前,她認識的只是單個的他們,從來沒有把他們聯系在一起過。
小時候,她記得他們兩個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那一晚的見面。
那時她不明白,現在,她才知道為什么他們的關系總是那么不冷不熱。
不久之后,父母和杜叔叔離開了,又只剩下他們兩個人相依為命。那時的杜別,已經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了,像這樣年紀的男孩,在這里已經可以獨當一面了。父母留下了一點錢,把山上的房子鑰匙也交給他,拜托他好好照顧她。
禾藍以為他們只是出去走貨,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心里想著終于可以逍遙一段日子了。
當天晚上,她拉著杜別到花園里過家家慶祝。
杜別無語地看著她,一戳她的頭,“幾歲了呀你?”
禾藍鬧起來,什么也不管,“你只需要說,你愿意陪我嗎?”
杜別笑了,呼出一口氣,“愿意愿意。”
“你怎么那么敷衍?”她的語氣沖沖的。
“我怎么敢?”杜別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和她一起跪在泥里捏泥巴,一向愛干凈的他,每次和她玩都要弄得臟兮兮的。禾藍有時教訓他,“你一個男孩子,弄得那么干凈干嘛?”
過了段日子,她發現他就不再那么書生氣了,也不在意身上是不是很臟了。
禾藍理所當然地習慣,心里很滿意。
那一段快樂的日子,埋葬的是父母的性命。再一次見面的時候,是一個雨夜,他們連夜趕回來帶走她。一路疾行,卻擺脫不了背后的追兵。
車子被攔在一個森林里,父親在外面擋住炮火,母親帶著她進洞,然后把她推入早就挖好的地道,“沿著巖壁往前走,永遠都不要回頭,出口的地方,你謝叔叔在等你。”母親死死按著她的手,“不要報仇,不要多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生活下去。”
母親抽了刀就返回了洞里。
她趴在洞口看,親眼看著她被幾個沖進來的男人按在地上輪jian。晚上下了雨,雨水混著著女人的血流到她的腳邊,把青色為邊的淺藍色緞面布繡鞋慢慢浸透成暗紅色。她死死地捂住了嘴,咬破了嘴唇,也沒有任何感覺。
她已經忘了那晚她是怎么逃出那個洞口的,爬開地道,重獲光明,謝叔叔帶著她一路奔逃,他對她說,“再熟悉的人都會背叛,永遠也不要相信別人。”他告訴她,執行任務的時候有人叛變,其中一個就是杜洋,所以出了事。本來大家要繞著南面公路退回山里,但是,父母堅持要回來找她,還有幾個過往的下屬也死活不愿意離開,才被人攔截下來。
禾藍后來在基地不遠處的墳地看到了他們的尸體,四肢都扭曲地看不出樣子,被人隨意地丟棄在濕濘的泥地上。下過一場雨,尸體已經青腫了。她沒有勇氣去找父母的尸體,第一次那么懦弱地逃離了,仿佛背后有鬼一樣。
從那以后,她選擇性地忘記了很多事情。有時想起,有時又想不起來。
只記得最后在金三角的那天清晨,自己站在村子里的山崗口,茫然了好一陣子,傍晚時才被謝叔叔撈回去。
“怎么了?”杜別的聲音喚醒了她。
禾藍從回憶里艱難地走出來,看了看頭頂的太陽,那時很多個清晨,也是這樣燦爛的太陽,照得她渾身都暖洋洋的。爾后的日子,就是蟄伏在陰暗古老巷子里的苔蘚,再也看不到一絲光亮。
她恍然驚醒。
這時才發現,身下的這座花園、這棟別墅,可不就是她父母當年棲居過的地方嗎?
不知不覺中,她終于拾回了那些零碎的記憶。
短短幾年,卻像隔了一個世紀那么久。
——再也回不去了。
微風拂過臉頰,禾藍的嘆息吹散在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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