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別的目光被晨光照亮,從側面望過來。禾藍只是很平靜地看著遠處的花圃發呆,偶爾看一下天空,視線放得很遠。
她的眼神分明帶了點隱晦的滄桑。
杜別不喜歡她這樣的眼神,離記憶里的女孩越來越遠。她不應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是纖弱美好,富有活力的那個人,會說會笑,會捉弄人,也會干壞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讓他覺得如此遙遠……
“我有點悶,想出去走走。”過了一會兒,禾藍這樣對他說。
杜別欣然答應下來。和禾藍和在一起的日子,不管是去哪兒,他都樂意。
越野車在山道上行駛,速度不是很快,迎面而來的風從絆開的車窗灌入,吹得人發絲輕揚。禾藍在窗口往外面望,暗暗觀察沿路的地勢。不過,杜別很謹慎,只是帶她在小鎮內區繞圈,并不帶她出去,顯然在防備著她。
禾藍也不急,安安靜靜地坐在車里。
杜別把車停在一家飯館門口,“餓了吧,我們去吃點東西。”
禾藍沒有答應,徑自下了車。
杜別選了二樓靠窗的一個位置,正對著平地的陽臺,外面建了一個水池,幾盆淡紫色的大麗花開地正盛,沿著水池邊擺放著。微風吹過,花瓣片片凋零,在水面上漂移。
老板殷勤地為他們介紹各種菜肴,杜別點了炭燒蝦、豬頸肉、咖喱蟹和一大碗椰奶湯。服務員還特地幫他們拿了小盤子,盛上了一點白醬油。
杜別給她盛了點椰奶湯,把碗推到她面前,“嘗一嘗,你小時候最喜歡吃的。”
禾藍拿勺子盛了一點,香菇和紅咖喱醬在嘴里嚼了嚼,配著一點椰奶的清香,清淡又爽口,是她以前最喜歡的。不過,這么多年過去,她在南江生活了許久,很多的習性也改變了。
杜別問,“喜歡嗎?”
禾藍沉默了一瞬,“……在內地南江,我喝慣了普通的香蔥雞湯。”尤其是白潛做的,別的什么也比不上。
杜別的笑容有些龜裂。
禾藍道,“有些事情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杜別,忘記那些事吧。”
“……”杜別放下了勺子,輕微的一聲響,碰在了碗里,“……你可以忘記那些仇人嗎?”
禾藍沒有答。
杜別輕笑,仿佛終于找到一個反駁她的借口,“自己都做不到,憑什么要我忘了?”說到最后,他的臉色已經偏冷,蒼白秀氣的一張臉,晴空里的云一樣白。
禾藍怕激怒他,只是點到即止。出乎她的意料,杜別沒有生氣,只是看著她輕輕地笑,轉頭望向了窗外的大麗花。
淺紫色并不明艷,清清冷冷的貴氣。
明明是很漂亮的顏色,可是人各有所愛,他就是喜歡白色。清清雅雅,卻很溫婉。血液里的余熱被風吹冷了,禾藍的話在他的耳邊沉淀,變成了一個夢魘,和他的理智和感性糾纏。
他恨,卻生不了她的氣。
所有的事情都是因為白潛而起,如果他死了,禾藍就會回到他的身邊!其實,她只是一時被誘惑而已。那個少年,眉眼太過濃麗,精致地不像一個大活人,一看就是專門勾引女人的。他沒有什么比不上他,所以,禾藍只是一時看不清而已。
仇恨的轉移很快,他寧愿這么去想。
“我有點不舒服,想去上個廁所。”禾藍這么道,杜別點點頭,和老板說了一聲。老板把他們帶進傳菜的走廊,穿過一道紅漆木門,把他們帶到了衛生間門口。禾藍看著杜別,“你不會要跟我進去吧?”
“怎么會?”杜別笑道,“只要你不耍花樣。”
禾藍轉身進了廁所。
廁所很大,左邊是偌大一個洗手臺,臺上放置著肥皂,右邊是一排隔間廁所,緊緊挨著。禾藍匆匆看了一下,發現隔間里都沒有人。她都快絕望了,心想著不如賭一賭,把自己準備好的東西藏在垃圾桶里。她知道,這地方很窮苦,就算是這樣被丟棄的廁所紙簍里的垃圾,定時也有人會來翻。如果上天給她這個機會,讓人發現,也許……
希望很渺茫,也得試一試。
他一定找她快找瘋了。
出門后,杜別脫下外套給她披上。這個小鎮地理位置特殊,白天熱地像火爐,晚上氣溫卻降地很快,一直是兩個極端。不知底細的外地人來這兒旅游,要是沒有準備好衣服,一冷一熱,肯定會生病。
禾藍無比復雜地拉緊了身上的衣服,用它裹住自己的身體。
回了別墅,禾藍快速地洗了個澡,穿著衣服就上了床。雖然杜別沒對她做什么,她心里卻總是有種不安全的感覺。
夜半的時候,耳邊似乎有什么響動。禾藍慢慢睜開迷蒙的眼,杜別正坐在她床邊,手里拿著根針管,拉過她的手臂。禾藍猛然驚醒,但已經來不及,他把針頭準確地推進她的靜脈,一陣冰涼的液體就滑進了她的血管。
“你干什么?”禾藍嚇得肝膽俱裂,猛然推開他,抱住被子退到了另一邊床角。
“放心,不是媚~藥,只是一點松弛肌肉的藥而已。”
“為什么要這么做?”禾藍明顯感到體力在流逝,不受控制地摔到床上。她現在一點力氣都沒有,身體軟軟地像團棉花。
杜別沒有生氣,繞著床走了一圈,到她身邊坐下來,輕柔地撫摸她略微漲紅的臉頰,“你想逃走,所以,我只能那么做了。你以為把東西放在廁所的衛生紙簍里,我就發現不了嗎?那個餐館老板是我的人,你去過的地方,每一個角落他都會查看,連只蒼蠅都飛不走。”
“你……”禾藍覺得,他已經偏執地有些病態。
“不要離開我,他不會比我好。”杜別低下頭,把臉貼在她的手背上,另一只搭在她的小腹上,抱著她安心地睡了過去。
這個晚上,他睡得很香,禾藍卻怎么也睡不著。
杜別不會放松警惕,他只會看她看得更緊。禾藍心頭有些煩躁,急于想見到白潛的心在不停地動,她真的不想呆在這里了。她只想早一點見到他,早一點……
她終于太累了睡過去,迷迷糊糊中還在想著怎么出去…
白潛不在的這幾天,她簡直度日如年。
人,總是離開才知道珍貴。禾藍坐在陽臺上發呆,身體無力地動不了,簡直像行尸走肉一樣。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杜別進來,給她端了一杯熱牛奶,“喝一點吧,你一早上都沒有吃東西了。”
禾藍根本就不看他。
“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對不起,但是,我希望你能諒解我。我真的不想失去你,我很害怕……”他伏下來,從下面仰視她。
禾藍索性閉上了眼睛,扶住輪椅的扶手,就推進了室內。因為肌肉無力,她推地很艱難,但是,也擺脫了身后的他。
杜別再也忍不了她這種漠然了,手中杯子“砰”地一聲砸在地上,“你連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嗎?”
禾藍在輪椅里閉著眼睛假寐。
杜別跨進了門內,死死地盯著她,捉了她的手,把她從輪椅里拖起來,推倒在床上。禾藍被他深深壓進床里,綿軟的床鋪凹陷了一半。她蒼白著一張臉,冷冷地看著他,眼底沒有流露出一點生氣。
囂張的欲望就那么停歇了,杜別的額頭冒出了汗,被她這種目光看到自慚形穢,難受地快要死了。他痛苦地抱住頭,像個孩子一樣哭哭笑笑,摔倒在床里。
“為什么要這么看著我?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明明自己才是掌控者,這一刻他卻覺得,她才是牽線的那個人。而他,只是一個木偶而已。如果他能不那么在乎她,是不是就不會那么痛苦?如果他能忘了記憶里那個禾藍,是不是就會好受一點?
可是意難忘,忘不了。有些事情,早就像血肉一樣長進他的身體里,怎么都忘不了。人的心,哪怕再硬,總得有什么地方是軟的。不然,不就和沒心一樣嗎?人無心,怎么活?
——人無心,不可能活。
“你想著他會來救你嗎?”杜別收斂了心里的苦澀,對她道,“我會帶你離開,然后藏起來,讓他永遠也找不到。”
“我到天涯海角,他也會找到的。除非——”禾藍露齒一笑,清冷脆聲,“你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