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溫瞇著眼睫,抬眼看了兩秒。
這些自然景觀,大概不會為任何國家停留改變。
不管你地處戰亂,還是身在和平。
利國政府軍和反政府武裝組織正式交戰后,又有了羌國的干涉,局勢越發混亂,動蕩已經持續三年之久,依舊沒有緩和的跡象。
而首都巴德拉在經受了一番炮火后,重新被政府軍控制,已是相對安全的城市。
他們社里在利國沒有常駐分社,來接他們的司機兼向導,不是語共通的同胞,而是一名當地的大學生。
標準的當地人長相,眉高眼深,極短的寸頭,胡子刮得干干凈凈,清秀又精神。
是當地國際組織的志愿者,名叫阿迪勒。
來利國的外國女性,不少,卻以歐美國家的居多。
初見到喬溫這樣嬌嬌小小,看著殺傷力為零的小姑娘,阿迪勒不禁臉紅了紅。
周瓊見狀,憋著笑,眼神在這位向導和霍燃喬溫臉上來回轉。
他師父這魅力,已經跨國界了。
倒是原本以為會打翻陳醋生產線的霍燃,神色沒多大變化,還非常客氣地對著新向導笑了笑。
一行人打完招呼,阿迪勒就招呼四人上了停在機場外的七座小面包,行李堆在后排。
阿迪勒會幾句簡單的中文,但是說完“你們好,謝謝你們來”之后,也再憋不出多余的中文來了。
除了阿拉伯語,阿迪勒的英語倒是流利,幾人溝通無障礙。
一上車,阿迪勒就開始給他們講了一通當前局勢,又叮囑他們,哪些駐軍地是不允許拍攝的,哪些城市如今很危險。
“在巴德拉,還是比較安全的,”阿迪勒說,“在邊境的格勒城,不但有政府軍和反對派,還有極端組織,交火每天都在發生,那里才危險。”
“巴德拉近郊有幾處難民營,那里的孩子,可以告訴你們他們眼里的戰爭。
我平時,會去做志愿者,你們……要是愿意去采訪,可以去看一下。”
阿迪勒說完,又換上了一開始的輕松語氣,“對了,你們都是第一回來吧?
以前,巴德拉也是世界著名的旅游城市,你們可以到處轉轉。
城區有個大巴扎,現在又重新開了起來。
還有阿拉伯國家保存得最早最完整的清真寺,也在巴德拉……”
喬溫安靜地聽著,又望向窗外。
車子一路往前,沿路風景,已經由近郊戰期隨處可見的混亂和破敗,逐漸出現完整的、古老的城區和街道。
這座歷史悠久的阿拉伯城市,建筑磚墻淺土色的色調,鍍在陽光下,覆著著歷史的厚重,又難掩籠罩在整個國家上空的沉悶。
這一路,他們開開停停,遇上每隔一段距離的安全檢查點,阿迪勒便要帶著他們下車,接受盤查。
大約和阿迪勒的想法相通,路上關卡處人高馬大的政府軍持槍士兵,見了喬溫這樣的亞裔女孩兒,大多竟都笑得堪稱靦腆。
“嘖嘖嘖,”又一次上了車,周瓊終于忍不住玩笑道,“我師父這殺傷力,果然不分國界。”
喬溫瞥了他一眼,懶得和他廢話。
倒是霍燃笑得肩顫,靠了過去,拈酸吃醋似的,拖著尾音低聲說:“那還是在我這兒,殺傷力最大。”
喬溫抬睫,看著汽車頂棚,“……”
—
三十幾公里的路程結束,一行人下車。
居民區的巷道太窄,不好行車。
他們要住的,是在國內期間,就有駐利志愿者幫忙聯系好的旅社。
阿迪勒領著他們穿過這片居民區,就快到旅社的時候,喬溫看見路口有一輛叉車正在作業。
明黃色的車身,車漆瞧著挺新,卻已異常斑駁,看著就像是天天被物盡其用的樣子。
小黃車正兢兢業業鏟著的,是只剩了半截的一處民房,坍在路上的碎石。
車身上的“lonking”標志,還是中國的叉車品牌,喬溫沉默地端著相機,拍了兩張。
社里是給了每周需要的新聞量和拍攝任務的,就算巴德拉如今還算太平,他們也才第一天到,卻也不能放下行李就在旅社睡大覺。
簡單收拾了一下,喬溫帶著相機和錄音筆,周瓊秦政威帶著攝影機、衛星傳送設備、話筒錄音筆等等工具,五個人又重新出發上路。
就算是前線的戰火,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發生,戰區普通民眾的生活,也不乏新聞報道的切入點。
幾個人出發前就商量好了,先去巴德拉城區,最大的巴扎。
巴德拉是利國境內第二大城市,戰前人口就不少,內戰爆發,更是涌入了大批難民。
幾個人一下車,就看見一位抱著小朋友的阿拉伯婦女,裹著素色頭巾,穿著絕對算不上好,卻很干凈。
掌心里握著三支顏色各異的鉛筆,正朝著路人客氣兜售。
喬溫只怔了一瞬,便摁下了快門。
身側的阿迪勒,忍不住低聲對她說:“那應該是近郊難民營的孩子。
那鉛筆……是我們之前帶去過的。”
他們給每個孩子,發了三支。
大約是并不需要,婦女手中的鉛筆,無人問津。
轉身想再試試別的機會的時候,便瞧見了喬溫一行人。
女人有些害怕又窘迫地,想上前,又有些猶豫。
許是因為有喬溫的存在,又有阿迪勒這個當地的年輕人,婦女最終走了過來,想碰碰運氣。
開口第一句話,是友好但微窘的“你好”,接著用英文問他們,“請問需要鉛筆嗎?”
喬溫沒把心里的疑問和怔愣擺在面上,笑著問她多少錢,又說她正巧背包里沒有,有這個需要。
婦女大約是也沒料到,能如此順利,喬溫要了三支,付了當地貨幣。
阿迪勒并沒有多話,價格和當地販售的所差無幾。
收了錢,婦女微笑道:“謝謝你,可愛的姑娘。”
被母親抱在懷里,一直未說話的小朋友,終于開了口,“謝謝姐姐。
媽媽說,要給我買兩顆糖。
其實我小時候是吃過的,只是我已經不記得是什么味道了。
謝謝姐姐。”
小男孩兒三四歲的年紀,棕色的短發帶著些微卷,清理得極干凈,瞳仁粹亮,透著懂事的天真。
莫名讓喬溫想到了喬渡,心里難免微澀。
又見小朋友咬著唇,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鉛筆上,有些舍不得挪開,喬溫忍不住笑著問他媽媽,“我可以,送他一支嗎?”
母子倆皆是一怔,母親不好意思地頷首想離開,小朋友卻抿著唇角,有些害羞地看著她。
他也很想,能留一支鉛筆畫畫的,就是不曉得這樣,會不會貪心了一些。
喬溫迅速塞了一支橙黃色的鉛筆給他。
像是這個季節,當地盛產的應季柑橘一般顏色。
“謝謝姐姐!”
小男孩笑意漾開來,溜圓的瞳仁,笑得只剩了黑翹的長睫。
—
歷了這一段小插曲,阿迪勒帶著四個人進了巴扎。
周瓊手上,一直開著個小型攝像機,專錄些后期可以剪輯用的視頻素材。
古老的大巴扎里,穹頂上繪著繁復精巧的彩色壁畫。
刻著精美圖案的銅雕盤子、油畫般色彩濃郁的布料,掛在林立商鋪門前。
甚至還有當地特有甜點的堅果香氣,飄在空氣里。
人們臉上神情平靜,該說笑的說笑,該砍價的砍價。
喬溫微怔,不知道這是天性樂觀,還是歷經三年內戰絕望之后的無奈麻木。
如果沒瞧見老建筑上的那些彈孔,如果不是他們入住旅店附近被炸彈轟塌的半截民房,如果沒有巴扎外頭,那位抱著兒子兜售彩色鉛筆的難民婦女,喬溫想,她一定會以為是前者的吧。
“你好,點心。”
商販見喬溫舉著相機在拍,不僅沒有不高興,還配合著笑得眼睛夸張地睜大,指了指他家售賣的當地獨有的甜點,又翹了翹大拇指,用口音濃重又獨特,帶著斷字的中文說,“甜、好吃。”
喬溫迅速摁下快門,放下相機的時候,似是被感染,忍不住笑著用當地話問他,“多少錢?”
點心有三種樣式,有一種帶著金黃酥皮的,里面像是嵌合的腰果,還有一種類似國內“切糕”的樣子,里面夾的是開心果。
老板正要給她介紹,整個巴扎的地面,連帶著彩繪壁畫的穹頂,都像是被地底蘇醒的兇獸,把他們往整個空氣里頂開了一般,劇烈地震動起伏起來。
倒是巴扎外原本震破天際,傳進來,又似沉得發悶的爆破聲,像是要比這震動,還來得慢一些。
半秒消音似的沉寂后,巴扎里瞬間充斥滿惶恐的喧囂。
接著,有人用破了音的阿拉伯語大聲喊道:“別出去!是汽車炸彈!”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