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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玉寒雪冷軒轅臺

      霰雪輕碎,打在碧彩金輝的琉璃瓦上,薄薄地蓋了一層。冷風吹過,直往人脖子里灌,刺骨的涼,轉眼已入三九嚴冬了。

      衛宗平掀開簾子進了尚書省值房,炭火的暖氣迎面撲來。殷監正面前疊著一摞卷宗,從案前抬頭,見是衛宗平,起身道:衛相。

      院里的細雪隨著簾子的起落灌進一片,吹得這聲音不冷不熱,衛宗平并沒有注意到,抖落大氅上的雪,將幾份詔令遞了過去:看看吧,這個月又是絲綢,絲綢折俸,自古哪一朝聽說過又逢年節,群臣非議啊,輿情看也不看,這算什么事!

      殷監正接了詔令,翻看一下。說是輿情難平,不過是造出個聲勢罷了,但凡中樞要員有幾個只靠俸祿度日折俸,只是委屈了那些品級小的官員。但若說委屈,現在看來倒也未必,價比黃金的絲綢,從內廷一放出來便被坊間商號哄搶一空,始終抬著高價不落,官吏們所獲之資比起原先的俸祿分毫不少。接著西境廢除禁令,只要嚴冬一過,中原西域必定車旅不絕,商路通順,西域那邊也無話可說。這還真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對得天衣無縫。但最令人惱火的還不是這個,正考司奉圣命督查戶部,不但今年的錢糧奏銷屢遭審核,歷年來的賬目也一一清算,查出虧空已是在所難免。不過所幸一月前御史臺派出去的監察御史幾乎全部未建寸功,各州郡早有準備,任誰也查不出端倪。

      雪這么大,就幾份詔令還煩衛相親自過來,讓人送來就行了。

      這是客氣話,衛宗平當然不是為了這幾份詔令來尚書省:王爺的病已無大礙了吧,可有什么說法

      湛王靜養了這些時日,按理說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可至今不曾見他們。殷監正將眼睛垂下去,似乎繼續在看那些詔令,他是早已見過湛王的,湛王只是有人想見,有人不見罷了。不是一天兩天的病根,想必還不是很好,我們也不好去打擾。多事之時,我這里忙亂得很,還沒去給王爺問安,不比衛相這般輕松。

      衛宗平道:入了年關,各部都忙,我也不得空閑啊!

      殷監正抬眼看看:總比我們好,至少皇恩浩蕩,衛家的族人門生都奉公廉潔。

      衛宗平終于從話中聽出些不尋常的味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殷監正也不多說,就是一笑:陛下對衛相的倚重人人都看在眼里,恭喜衛相。

      衛宗平直起身子:你這是說我衛家奉他為主!

      殷監正道:新主臨朝,趨前侍奉,這也是明哲保身的上策。陛下如今六親不認,連鳳家都動到了,卻唯獨衛相府上安然無恙,可見圣眷優渥呢!

      這……衛宗平語塞。這次清查虧空的旨意一下,鬧得滿朝沸揚。那斯惟云奉旨辦事,鐵板樣地連滴水都潑不進去,奏銷的賬目往他手中一過,立刻便知對錯。按以往戶部的慣例,只要私下打點好部費,差不多的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偏偏斯惟云軟硬不吃,真金白銀送到眼前,他在正考司官署前搭設高臺,凡有賄賂便命人放到臺上,下面列出何人何時所送,跟著便是此人虧空的數目詳情,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虧空清查不到十日,便聽說斯府失火,一座府宅毀了小半邊,隔日斯惟云照常辦事,面不改色。正考司的高臺上除了那些重禮之外,跟著便多了些其他東西,有暗器,有刀劍,下面就寫著何時何地所遇劫殺,平均下來,每隔三日高臺之上必然多出新的東西,但斯惟云始終毫發無傷,出入從容,唯有中樞各處的虧空接連遭查,一連串的官吏身涉其中。

      情況激烈可見一斑,但就是這樣,衛家從族人到門生,不過隔靴搔癢地辦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讓衛宗平也很是意外,一面暗暗松了口氣,一面卻又費解,難道真如殷監正所說,圣眷優渥

      陛下究竟是個什么心思,老夫也正琢磨不透。

      殷監正微微冷笑:陛下的心思,想必衛相比誰都清楚,不過衛相可也別忘了,令郎還有幾十萬的虧空在這里。

      想起獨子衛騫,衛宗平心里一陣發緊,白首喪子,哀莫大焉,殷監正這話著實令人惱怒,當即便拉下臉來:人都不在了,一了百了,提這些干什么

      殷監正一點案上的詔令:衛相難道沒看見陛下可是連死路都不給,人死了還有父母兒孫、子弟親友,一樣追討。殺人不過頭點地,這追債卻追到閻王爺那里去,令郎安生得了嗎衛相當心還要替死人還債!

      衛宗平怫然不悅:老夫的事何用你來操心!

      且不說殷家和衛家本來也不算和睦,就為近來的事,殷監正認定衛家吃里爬外,早便心存不滿,當即一拱手:既然如此,衛相請便吧!

      衛宗平也是火暴脾氣,拂袖而起,怒道:各走各路,告辭!

      門簾被一把掀起,哐當擲下來,連風帶雪撲了半室,殷監正狠狠地將手中詔令一擲,起身向外喊道:來人,備車!

      小雪未停,飄飄灑灑地打著旋兒落下。車馬已經走了半天,殷監正心里的火氣還沒消,快到湛王府時,他隨手一掀車簾,忽然喊了聲:停車!

      馬車停在原地,前面一座青石拱橋上,有人站在高處。他下了車快步往橋上走去,到近前叫道:王爺!

      那人回身,竟是湛王,散雪紛飛中他身披一件純白色的鶴氅,發間玉帶輕揚,俊逸的臉龐隱帶消瘦,身形略薄。

      他肩頭落了不少雪,

      看起來已經在這里站了有一會兒。王爺,天寒雪冷,你怎么站在這兒

      夜天湛見是他,微微抬頭示意,殷監正便往橋對面看去。那邊正是上九坊最繁華的商市所在,三千余肆,遙望如一,這樣的雪天里依舊車馬擁行,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不少外州商賈,更不乏胡商,一匹匹絲綢出入運送,忙碌非凡。

      殷監正嘆氣:這還是雪天,又近新年,前幾日人還要更多,為搶購內廷絲綢,各地的商旅都來了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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