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邊一枝寒梅虬枝伸展,雪染香冷,飄落肩頭,夜天湛并沒有如他一般望著上九坊,目光沿著細雪輕盈,卻看向了銀裝素裹的大江遠山。
商旅繁榮,物貨流通,將給我天朝子民帶來豐資厚利,使我國力昌盛,天威遠揚。區區西域小國,現在還需兵逼利誘,不出十年,他們會心甘情愿對我天朝俯首稱臣,再想坐談條件也沒有資格了。
殷監正不料他想的是這個,道:王爺,但是現在……
夜天湛眼中神情隨著雪落漸漸冷下來:你方才說,已近新年了。
殷監正道:是沒幾天了,但看他們的意思,至少正考司不封印,也沒有年假,這樣一來,這年還怎么過
夜天湛道:我早便說過,這個年誰也別想過了。他們怕是忘了,伊歌城,甚至天下的財商到底是握在誰的手里。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哪家商坊若是再購進一匹內廷絲綢,九州八方殷家名下所有的生意都與他一刀兩斷;哪個官員要是再賣出一匹折俸的絲綢,以后便也不用來見我了。
殷監正大喜:王爺,臣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夜天湛臉上卻沒有絲毫愉悅,握手在唇輕輕咳嗽,漠然轉身:回府吧。
殷監正想起來湛王府所為何事,與他并行,將方才與衛宗平的情形大概說了說,而后又道:衛家終究是不可靠,這次弄出個絲綢折俸來,說不定便是衛宗平泄露了關鍵。
夜天湛腳步一滯,兩道劍眉便蹙起,聲音冷淡:衛宗平還沒那么大能耐看出這其中關鍵,你高估他了。說完這話,他便舉步上了車。
四周隔絕了風雪,突然安靜得很,夜天湛靠在車內閉目養神,心里卻諸事翻騰。
終于和衛家鬧開了,雖說有些早,但也正中下懷。衛宗平今天敢說各走各路這樣的話,想必也是以為昊帝真有籠絡的心思,而若不是太了解昊帝,他也幾乎以為這是一手反間計。
但他卻清楚得很,昊帝不動衛家,這是替他留著呢,留著這些胡作非為的門人子弟,也留著那個攪風攪雨的王妃。他在等著自己選,是選擇繼續放著這個硬被塞來的包袱,還是忍無可忍親自動手收拾,讓滿朝文武齒寒心冷。
知己知彼啊,這確實是個好對手。但他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有人更加了解自己,這才是足以致命的弱點。想到這里,夜天湛心里一陣煩躁,回了王府在書房中靜不下心來,便信步踏雪,去了靳慧那里。
步入回廊,便聽到陣歡快的笑聲。垂簾剛掀起,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沖到眼前,夜天湛手疾,一把扶住,小人免了跌跤,抬臉看他,咯咯地笑。
原來是元修剛學會走路,正亂跑,后面侍女們怕他跌倒趕著來扶,沒想到夜天湛進來,險些也撞在一起,急忙跪下:王爺!
烏髫低垂,繡帛長衣依次委地,夜天湛揮一揮手讓她們免禮,抱起元修。元修前些日子認生,還有些怕他,現在已經學會叫父王,攀著他的脖頸連叫了兩聲。
靳慧上前見過他:王爺別讓這小魔星纏上,快先暖暖身子,還有些咳嗽,再著了寒氣可不好。
她將元修抱過來,翡兒替夜天湛撣了身上的雪,奉上香茗。
院中雪落紛紛,屋里溫煦如春,麒麟銅爐里絲絲銀炭燒得正暖,空氣中散著木樨枝的淡香,幾分疲乏不覺就松散下來。夜天湛舒心地深吸一口氣,面前靳慧的臉被炭火映得微紅,那抹輕霞般的浮暈讓她看起來有種嬌媚的韻致,海棠色的重錦羅裳,雪凝般的肌膚。她正拿了一個冬梨親手削給他,梨子水靈靈的薄片自她的指尖落入翡翠玉盞,仿佛一片白石沉入碧潭深翠,她就像臨水的一株虞美人,婉約而嫻靜。
看著眼前美妻嬌兒,聽著外面窸窸窣窣的雪聲,夜天湛忽而起了興致,轉頭吩咐道:來人,去取府中藏酒,難得好雪景,應當圍爐煮酒、把盞賞雪才是。
翡兒忙答應著去辦,過不多會兒卻匆匆忙忙回來,酒沒有拿來,只悄悄將靳慧請到一旁說了幾句話。靳慧聽后似乎有些驚訝,皺眉不語。
夜天湛正將手籠在炭火上取暖:什么事
靳慧勉強笑笑:一點兒小事,也沒什么,我去看看就回來。
夜天湛也不追問她:翡兒
翡兒見他問過來,不敢再瞞,跪下求道:王爺,求您和夫人救救桃兒吧,她快要讓王妃打死了。
夜天湛抬眸:怎么回事兒
翡兒猶豫,靳慧道:是我不好,沒約束好下人,桃兒忘了規矩,那天錯叫了我一聲‘王妃’,我過去賠個禮就行了。
夜天湛眼角冷冷一挑,抬手便將那鑲金撥鉗擲進了炭火,火星飛濺,落了一地。_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