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那當然。”
趙女士答應得痛快,“好啊。”
趙女士目前的精力已經支撐不了她說再多話,于是在這段談話結束以后,辛語叮囑她,“你自己說得啊,我明天就去追裴律師,等我追到了他,我們辦完婚禮,你才能走,聽到沒有?”
趙女士點頭,“好。”
辛語等趙女士睡著以后去病房外邊給裴旭天打電話,頗有點病急亂投醫的感覺,撥通電話以后,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只聽裴旭天喊她:“辛語,怎么了?”
她忽然就哭了。
低聲哭,哭到說不出來話。
裴旭天溫聲問她,“是不是阿姨出事了?”
辛語:“裴旭天,你能做我男朋友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是哽著的,模糊到快要聽不清,“你要不要跟我結婚?”
裴旭天那邊愣了會兒,“什么?”
“我們結婚吧。”辛語說:“就這個月底,我媽她好像撐不住了。”
“你慢點說。”裴旭天仍舊沒聽清她說了什么,他那邊好像也開始忙碌,“你是不是在醫院?”
辛語:“嗯。”
“我現在過去。”裴旭天說:“你待著別動,我去找你。”
辛語哭到打了個嗝,什么話都沒說出來。
然后她掛了電話。
她坐在醫院長廊的椅子上,走廊里空蕩蕩的,夜里的燈都變暗,她低著頭,眼淚一滴滴落在腿上,把她的牛仔褲都快要打濕。
她現在腦子里都是趙女士的話,她很清楚趙女士的狀態,到了要交
代遺,說明她已經找到自己命不久矣。
這么多天來壓抑的情緒到了臨界點,她沒辦法再克制。
她以為自己要哭到裴旭天來,但沒想到一分鐘后電話就響了起來。
是裴旭天的。
她接起來,只聽裴旭天說:“你還在哭呀?”
“嗯。”辛語的情緒稍平穩了一些,但還是沒辦法清晰地說完一整句話,干脆她也不說了,知道了裴旭天要來,她這會兒的眼淚竟然在往回收。
“我在去的路上。”裴旭天說:“可能還得一會兒,你先別害怕,這路上有點堵,先別哭了。”
“我又控制不住。”辛語吸了吸鼻子,“要是眼淚能控制住,我也不會……這樣啊?”
說著說著她又打了個嗝。
“我知道。”裴旭天也沒氣,對著這樣的辛語也確實氣不起來,“所以就讓你現在跟我聊聊天,我們隨便聊。”
“我不知道聊什么。”辛語說:“我現在腦子一片空白。”
“那我給你講個笑話?”
裴旭天的笑話并不好笑。
但能聽得出來他在努力讓辛語的情緒好一些,而這非常老套的笑話也終于轉移了辛語的注意力,辛語說:“你的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那你給我講。”裴旭天說。
于是,辛語就給他講了一個。
她哭到無法自控,說話的時候雖然已經不再像剛才那樣一抽一抽的,但仍舊會說幾個字就無法避免地打嗝。
她講完以后,裴旭天很給面子地哈哈大笑。
辛
語哼了聲,“這又不是很好笑。”
“我笑點低。”裴旭天說:“明明就很好笑。”
但他這個假笑有多假,辛語聽得出來。
他就那樣聊著,沒掛電話,一路都在寬慰辛語的情緒。
等他到醫院的時候,辛語已經安安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收掉了眼淚。
他走過去問:“發生什么事?”
辛語聳了聳肩,深呼吸了一口氣,“是我小題大做。”
這會兒她算是冷靜了下來,甚至像倒回之前,把那個說要跟裴旭天結婚的自己狠狠抽一頓。
真是發起瘋來什么話都敢說。
“那你現在呢?”裴旭天掰起她的臉,看了看她的紅眼睛,“好點了嗎?”
“好多了。”辛語說:“我又不是每次低血壓。”
她別過臉,不太想讓裴旭天看到她現在的丑態。
剛哭過,眼淚流成那樣,妝也沒化,肯定丑死了。
“你剛剛嚇死我了。”裴旭天總算是松了口氣,“我以為你怎么了。”
“我沒事,你回去吧。”辛語說。
裴旭天:“……”
他開了半個小時的車過來,結果就聽了一句回去吧?
這傻姑娘到底有沒有心?
他氣得想翻白眼,但看辛語瘦成這樣兒,臉色蒼白,渾身上下只有眼睛是紅的,真看上去跟修煉多年的女鬼似的,他嘆了口氣,聲音不自覺放得溫宴,“你吃晚飯沒?”
“沒有。”辛語說。
她像極了在鬧別扭,裴旭天在她腦門上彈了下,“我惹你了?”
辛語抬起頭瞪
他,但也只是一瞬,“你做什么?”
她說話還有濃重的鼻音。
裴旭天說:“那你跟我好好說話。”
“我哪沒跟你好好說?”辛語皺眉,“我就是在好好說啊!”
裴旭天:“你溫柔點。”
辛語:“……”
要求過高。
裴旭天說完也覺得自己像是個憨批。
可能辛語剛剛哭得太慘給了他錯覺,他為什么會覺得辛語是能溫柔的?
于是,氣氛一瞬間就變得詭異起來。
在這詭異的氣氛中,辛語來了句,“我這輩子都不會溫柔了,你要是想溫柔就找你的阮去。”
她莫名其妙提到阮,讓氣氛更加詭異。
但在這詭異的氣氛里,裴旭天還接茬道:“我這么遠跑來找你,還不是怕你哭?結果你不哭就開始兇我?”
辛語:“……”
媽的,越來越詭異了。
于是,兩人在各自冷靜了五分鐘后,一起去了附近的烤肉店。
裴旭天大手筆,要了很多份肉。
辛語:“你養豬啊?”
裴旭天確認了最后的菜品,把手機收好,“你見過誰養豬是要給它吃五花肉的?”
辛語:“……”
一不小心就罵了自己。
一塊兒吃烤肉,裴旭天負責烤,辛語負責吃。
她也想拿夾子,但裴旭天說他來。
他真的方方面面都把人照顧得很周到,但辛語就是覺得詭異。
最后,她終于確定自己覺得詭異的點在哪里。
“你對誰都這樣嗎?”辛語問他。
裴旭天烤肉的手一頓,“什么?”
辛語:“
就是對誰都好。”
裴旭天眉頭皺起,“你對我有什么誤解?”
辛語抿唇:“那你跟所有女生出來吃烤肉都是你烤嗎?”
“是。”裴旭天說:“不過我很少跟女生出來吃烤肉。”
辛語聽完前邊那個字心都涼了一半,幸好最后那半句話又讓她忍住了憤而離席的欲望。
“別的女生很晚給你打電話哭,你也會這樣安慰別人嗎?”辛語問。
裴旭天愣怔了兩秒,“誰沒事給我打電話哭啊。”
辛語:“……”
“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應該給你打電話?”辛語低下頭,“ok,明白了。”
今晚這事兒是她做得不合規矩。
反正從趙女士病房里出來那會兒,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腦子里只有裴旭天,只想給他打電話。
但沒想到,對他來說還挺負擔的。
她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你明白什么啊?”今夜的裴旭天完全跟不上辛語的腦回路,但他仍舊耐心道:“我的意思是沒有那么多女性朋友,所以沒人晚上打電話給我哭。”
“如果有呢?”辛語連環發問。
裴旭天:“……”
根本沒發生過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但以前他經常被阮這么問,答案就在嘴邊,可總感覺怪怪的。
現在辛語審他這架勢真跟阮一模一樣。
沒阮那么可怕,但也挺嚇人。
一句句的問過來,非得問出個想要的答案。
他原來可踩了不少雷,但這會兒他跟辛語又不是男女朋友,為
什么故事走向越來越奇怪?
他沉默了會兒,“你是不是在吃醋?”
辛語:“……”
這話題誰都沒提。
-
從烤肉店出來,辛語遇到了宋習清。
她瞟了眼裴旭天,“你身上是不是裝了雷達?為什么每次跟你出來都能看到他?”
宋習清就在馬路對面,他手里牽著一個女孩子,不過不是許嘉。
那個女孩兒長得跟許嘉也有幾分相似。
尤其是眼睛。
辛語記得上次跟他見面,他說當初年少不懂事兒,所以現在呢?
懂事了,所以玩得更野?
辛語站在馬路對面,百感交集。
但她的手比腦子更快,直接拍了張照片。
裴旭天也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你在做什么?”
“發給許嘉。”辛語說。
“你發?”裴旭天有點擔心,“別惹得一身腥。”
“我才沒那么傻。”辛語說:“我讓別人發。”
她現在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宋習清在她這里排不上號。
上次見到宋習清跟許嘉在一起,是因為多年不見太過驚訝,而且因為聽到了兩人即將結婚的消息,再加上裴旭天那句——那個人跟你好像啊。
所有的一切疊加在一起,她才有那么大的情緒。
這會兒見了宋習清,隔著老遠距離,她就握緊了拳頭。
當初沒打得那一拳,她遲早要補上。
綠燈亮了,兩撥人同時過馬路。
辛語跟裴旭天走過去,正好跟宋習清擦肩而過。
這一次,宋習清先回了頭。
但辛語沒有,隔壁的裴旭天
忽然牽起了她的手,像是在給她力量。
等到過了馬路,裴旭天松開了她的手。
辛語竟然覺著有點冷了。
這天晚上,裴旭天在醫院陪著辛語,他第二天沒去上班,而是來到了趙女士的床前,他假扮了辛語的男朋友。
趙女士叮囑他要好好照顧辛語,他一一應下。
裴旭天離開醫院的時候是辛語去送的,他仗著身高優勢揉了揉辛語的腦袋,“有什么事就給我打電話。”
辛語:“哦。”
她反應冷漠。
但在裴旭天即將上車的時候,辛語從背后抱了他一下,她說:“謝謝你。”
裴旭天笑:“我們是朋友嘛。”
“等到阿姨病好了。”裴旭天說:“我請你們吃飯。”
辛語:“好。”
她站在原地揮別了裴旭天的車,然后回病房陪趙女士。
趙女士這會兒已經睡著了,睡得很從容。
她在病床前坐了會兒,然后拿起本書看,前段時間買的《好好告別》。
外文譯本。
要是幾個月前有人告訴她,有朝一日你會捧著本外文譯本讀,她會說你是不是夢到下輩子的事兒了?
但這個世界就這么奇妙。
那天她在逛淘寶的時候,忽然鏈接跳轉到了當當,她心想在醫院閑著也是閑著,干脆挑了幾本書,正好就看到了這本書的封面。
就四個字——《好好告別》。
辛語當時心里想的是:告別個屁。
但第二天她專門去搜索了這本書,然后把一大堆書都加到了購物車,買回來
看。
這書是她看得第二遍。
女主在殯儀館工作,在中國是很晦氣的一份工作。
因為在華夏大地上,死亡向來是很晦氣的一件事情,死了人,都要哭,而且要哭得很大聲,然后滿身縞素。
這是延續了很多年的傳統。
記得以前還看過個新聞,因為媽媽在殯儀館工作,孩子在班里被老師排擠。這個工作未曾進入過大眾視野,但辛語認識一個妝奩師,專門為死者化妝,據她描述,死者的妝容很重,而且相對來說簡單,目前在國內已經興起。
辛語就打算等到趙女士死后,她給趙女士送到朋友那里,化一個漂亮的妝,然后送到殯儀館火化。
但據這本書來看,火化的結果會因為火爐里火的大小有所改變。
而人的骨頭在火爐里會冒出滋啦啦的聲響。
這世上所有人都會經歷這么一遭。
辛語幾乎是邊看這本書邊安慰自己,后來發現這安慰幾乎是杯水車薪。
難過就是難過。
她在病房里守了趙女士一天,等到傍晚,趙女士醒過一回,她已經吃不下東西,拉著辛語的手說了一堆有的沒的,辛語也都認真應宴著。
然后在這個寂靜的深夜,趙女士的心跳徹底停止。
說實話,那一瞬間辛語的腦子是懵的,她都沒有哭。
許是早已預料到這樣的結果,她只是很機械地去安排趙女士所有的身后事,倒是她那個繼父在病房里嚎啕大哭,一邊哭還在一邊喊:“你怎
么就走了啊?”
讓外人聽見,當真還覺得他們之間有多深的感情。
趙女士的離開不算突然,辛語按照趙女士生前的愿望安排了她的身后事。
在趙女士去世的第二天晚上,辛語不想一個人待在家,她跑到裴旭天家的沙發上糊弄了一晚,但晚上睡了兩個小時就做噩夢驚醒,于是拎了他家的酒喝,正好碰上起夜的裴旭天,兩人喝了一點兒。
最后裴旭天讓她去房間的床上睡,自己去睡了客房。
白天辛語繼續忙,晚上她就到裴旭天那里待著,兩人喝多了以后,她還問裴旭天,“阮欠你的錢還了沒?”
“還了一百萬。”裴旭天說。
辛語指了指他的臉,“你可得趕緊要。”
“嗯。”裴旭天說:“知道了。”
辛語喝多了也不鬧,就安安靜靜躺在他家沙發上抱個抱枕睡覺,只不過眼角掛著點兒淚。
而裴旭天就趁她睡熟了以后把她抱到床上,抱的時候還會嘆口氣,這傻姑娘看起來沒心沒肺的,心里比誰都難過。
這段時間更瘦了。
等到趙女士的后事都安排完,辛語才約了程歲寧她們出來喝酒。
對于趙女士離開這件事,她心里真沒什么概念,這幾天一次次地宴人說,說到自己麻木。
她只有那天聽完趙女士的叮囑以后崩潰過一次情緒,其余時候情緒都隱藏的挺好。
等到喝完酒,只有她一個人喝得有點多,程歲寧她們送她回家,沒想到碰到了阮
。
可真是宿命之敵。
尤其她還站在裴旭天家門口,而裴旭天那個慫貨,根本沒敢來開門。
真就……辛語一時間不知道想罵誰。
于是她根本沒給阮留面子,噼里啪啦地罵了她一頓,然后裴旭天來開門,她為了氣阮,想都不想就拉著裴旭天的領口下來,宴他接了吻。
裴旭天很明顯愣怔住了,其實辛語那會兒也挺懵,但她不能慫。
心里雖然在打鼓,但腳步走得很穩。
氣走阮,她就高興。
可沒想到她又在裴旭天家里看到了溫周宴。
溫周宴這段時間想追程歲寧,她也倒是看明白了,溫周宴離開程歲寧以后就后悔,早干嘛去了啊?
她反正看見溫周宴就沒好臉色。
但他們待的時間都不長,很快,房間里就只剩了他宴裴旭天兩個人。
裴旭天給她倒了杯水,然后扶她起來喝。
但她喝了兩口之后把杯子放下。
她照舊抱著抱枕窩在床上,臉朝著沙發里邊,裴旭天喊她,“辛語。”
“干嘛?”辛語沒好氣地說:“你是不是又覺著我把你家阮罵著了?”
裴旭天:“不是。”
他摁了摁太陽穴,不懂這姑娘無理取鬧的點在哪。
“你起來喝點蜂蜜水再睡。”裴旭天仍舊好脾氣地說。
“我不。”辛語喝多了比平常更不講理,“你是不是給里邊下毒了?”
“我有病啊?”裴旭天翻了個白眼,“你起來喝掉。”
“對,你就是有病。”辛語雖然這么說著
,但還是坐了起來,她就著裴旭天的手把那一杯蜂蜜水都喝掉,她從小就喜歡喝甜,所以這會兒喝完了以后眼睛亮晶晶的,她盯著裴旭天看,“你是不是喜歡我?”
裴旭天:“……”
這姑娘長得漂亮,就是人傻,說話也經常不過腦子,但相處下來確實不錯。
在某些偶爾的瞬間,裴旭天倒真的挺喜歡她,甚至會想過跟她成為男女朋友,但他總覺得辛語不是想結婚的人。
他年紀不小了,等不起。
他這會兒已經把自己的資料遞到了婚介所,這周六就安排了一次相親,他只想快刀斬亂麻,把自己的終身大事解決了。
但辛語這么說出來以后,他倒真的在考慮這個問題。
但當他正認真思考的時候,辛語忽然戳了戳自己水嘟嘟的嘴巴,“我這里可甜了,你要嘗嘗么?”
她瞇著那雙亮晶晶的眼睛,笑得一臉饜足,“裴旭天,你就不想宴我——”
她話沒說完,人已經湊了過來。
她的唇準確地吻在了裴旭天的唇上,然后裴旭天沒能聽到后邊的話,他以為當時辛語想說:你難道就不想宴我過一輩子么?
但誰知道辛語當時就是單純想勾人,并沒有那個意思。
她向來任性妄為,那會兒喝多了酒,想跟裴旭天接吻就接了。
接吻完了之后的每一步都是憑借本能,等到兩人滾在床上的時候,裴旭天問她:“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辛語把他抱緊,“裴旭天
,你怎么做這種事兒都磨嘰?”
于是,裴旭天也就沒跟她客氣。
他當時想得是,他結婚終于能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