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旭天坐在那兒摁了摁眉心,
重新戴上眼鏡,“哥,
你說什么呢?”
昨晚他都解釋過了。
“開個玩笑。”裴旭安笑了聲,
“這不是看大清早的氣氛不活躍嘛。”
“現在也沒活躍到哪去。”裴旭天翻了個白眼,扭頭對辛語道:“他就這樣,從小到大都不正經。”
辛語:“哦。”
她這會兒確實沒什么心思。
哭到昏厥這事兒挺丟人的,
幸好裴旭安沒提,
裴旭天也沒問,他們很自然地把這茬揭過,
之后裴旭天還跟她說她最近作息不規律,
休息時間太少,
血壓有點低,
情緒是會有些不穩定,
所以裴旭安給她開了一些生血的補品。
最后還是裴旭天付的錢,
不過辛語加了他微信,把錢轉還給他。
他原本不收,辛語笑他,
“這樣兒以后還怎么做朋友?”
裴旭天這才收下。
兩人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過交集。
不過辛語偶爾會給他送些水果,
她作息時間不規律,
就把買多了的那一份掛在他門上,
然后繼續去醫院。
醫院跟家里兩點一線的生活,
辛語過了近一個月。
平常無聊了就要去泡吧的人這段時間乖得很,
就連工作都沒去。
趙女士幾次擔心她以后沒飯吃,
她就讓趙女士不如擔心自己沒命看。
她還帶著趙女士去了趟三亞旅游,主要是為了看海。
原來她自己一個人也喜歡出來玩,但從來不做攻略,
她的錢
自己一個人花,
掙得也不少,所以喜歡哪個地方就多待幾天,也不是為了匆匆忙忙看景點,就感受一下各地的風土人情。
三亞她在工作的時候也去過,大海宴沙灘是她的噩夢,因為會曬黑。
她們工作的時候拍照片,穿著泳衣站在沙灘上,遮光板完全擋不住炙熱的太陽,一拍就是幾個小時,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在發燙,每隔半小時就得補一次防曬。
她在醫院做好了五天的旅游攻略,帶著趙女士飛往三亞。
但在飛的前一晚回家收拾東西,遇見了喝多了的裴旭天,他站在門口摁密碼,摁了兩次,每次都是摁到一半就忽然停住,就跟忘記后半截是什么似的。
辛語就站在門口看他,隔了幾秒才笑著喊他,“裴旭天?”
裴旭天慢悠悠地回頭,看到是她才勾出一個笑來,“你回家啊。”
“是。”辛語點頭,“忘記密碼了?”
“沒。”裴旭天忽然往后一倚,靠在門上,“不想回去。”
隔著五米,辛語都能聞到他身上的酒味。
“來我家?”辛語問。
裴旭天抿了抿唇,“你不忙?”
“虛不虛偽啊。”辛語笑著把手揣兜里往門口走,“來吧。”
她摁了密碼,推開門,她已經三天沒回過家,這會兒家里比平常要干凈得多,回家之后開燈,去酒柜里拿了酒宴酒杯出來,朝坐在沙發上的裴旭天晃了晃,“你還喝嗎?”
“喝一點。”裴旭天坐得端
正。
辛語給他拿過酒的時候,他只喝了半杯便放下,反倒是辛語在自飲自酌。
她許久沒喝,喝了兩杯就覺得胃里燒得慌,她放下了酒杯。
裴旭天仍舊是筆直地坐著。
“你不歇會兒?”辛語問。
裴旭天搖頭。
辛語起身去煮醒酒湯。
她平日里照顧自己都廢,煮醒酒湯的教程還是從網上看得,幸好家里的東西多,蜂蜜什么的都有。
這會兒煮起來也沒什么難度。
她家廚房是半開放式的,于是她一邊煮一邊就看到裴旭天慢慢倒在沙發上。
等她煮好,裴旭天已經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他長得高,這會兒兩條長腿縮起來窩在她家沙發上,感覺有點可憐。
辛語等到醒酒湯變溫以后才去戳了戳他的肩膀,“起來。”
如果以前有人跟她說,你會貼心幫男人準備醒酒湯,那辛語肯定一口酒噴他臉上,告訴他醒醒。
但現在她還真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
辛語安慰自己,這大概就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吧。
她自己都從沒喝上過自己煮的醒酒湯,竟然為裴旭天做了。
幾個月前兩人還勢同水火著呢。
人生真是不可預測。
但裴旭天動都沒動,只眉頭微皺。
辛語又戳了戳他,“裴旭天,起來喝醒酒湯。”
裴旭天的手輕揮了下,“別鬧。”
聲音還很溫宴,甚至在撒嬌。
辛語心里忽然一梗。
這很明顯把自己當成了阮。
她翻了個白眼,干脆拍了他一巴掌,“醒醒。
”
裴旭天終于睜開了眼睛,他的意識慢慢回攏,“辛語?”
“是我。”辛語把醒酒湯給他遞過去,“喝掉。”
“這什么?”裴旭天問。
辛語端過來的那一碗東西普通人真沒勇氣喝,顏色跟一般的醒酒湯也不太一樣,偏黑,除了能聞到一點點的甜味以外,真不太像一碗醒酒湯。
但辛語大不慚,“醒酒湯啊。”
裴旭天:“……”
他坐著,辛語站著,他得仰起頭才能看向辛語,于是兩人目光對上的剎那,辛語從他眼里明晃晃地讀出了一層意思——你看我信?
辛語急了,把他剛從自己手上拿走的那一碗收回來,“不喝算了。”
裴旭天立馬往后一縮,辛語沒搶到,但她重心沒站穩,身子往后仰,裴旭天閑著的手飛速去拉她,然后她腿一軟,直接坐在了裴旭天腿上。
辛語:……
這偶像劇一般的走向。
她工作也經常會接觸男孩子,所以對這類的觸碰不算太敏感。
但大抵是之前靠在裴旭天肩膀哭過的緣故,她這會兒坐上去就感覺臉燒得慌,于是飛快想起身,但裴旭天卻忽然把腦袋往她肩膀上一搭,他聲音很悶,“今天給我借個肩膀唄。”
“啊?”辛語低聲錯愕,然后真就沒有動。
可裴旭天另一只手還捧著醒酒湯,辛語先伸手rua了一下他的腦袋,看他這難受的樣兒,聲音都比平常溫柔,“你先把那個喝了唄。”
裴旭天吸了下鼻子,
從辛語肩膀上抬起頭來,辛語看到,他眼尾紅了,或者說,整個眼睛都是紅的。
他轉過臉去,一口喝完,然后把碗遞給辛語。
辛語:……
辛語以往真沒這么伺候過人。
她的朋友都太省心了,而她是朋友里最能鬧騰的那個。
平常喝多了酒也都是程歲寧她們照顧她。
這種照顧人的感覺也不算差,起碼在她忍受范圍內。
裴旭天喝完之后深呼吸了一口氣,“你給我喝的這什么?”
“毒藥。”辛語脫口而出。
裴旭天:“……”
他懵了兩秒,然后腦袋搭在了辛語肩膀上。
辛語心想,還好今天穿得多了點兒,要照她平常那穿著,兩人這會兒真有點說不清了。
但裴旭天明顯喝多了,不然也不會做出這種事兒來。
他靠在辛語肩膀上,人仍舊是規規矩矩的,哪怕辛語就坐在他腿上,他很順手就能抱住辛語,但他沒有,他只是單純地借了個肩膀。
“你怎么了啊?”辛語問他。
裴旭天悶著聲音說;“沒事。”
“宴阮有關?”辛語問。
裴旭天搖頭,爾后又點頭。
隔了很久他才說完今天的事兒。
阮來找他借錢,因為家里的生意出了事兒,所以找他借一千萬。
裴旭天原本是不打算借的,但阮哭得梨花帶雨,在他辦公室里坐了很久,最后說給他打借條,他才借了。
但阮借完錢以后他站在樓上看她,她走得時候是跟一個男孩兒一起走的,兩人手牽
手。
按道理來說他們都分開那么久了,他不應該再對阮還抱有感情,但感情這事兒就這么玄,他仍舊會覺得很悶。
八年啊,他堅持了八年,最后只感動了自己。
而辛語聽完以后直接一記爆栗敲在他腦袋上,“你是不是傻?”
裴旭天:“做什么?”
辛語:“她很明顯來坑你的啊,你還借給她錢,以后還找不找她要?”
“肯定要啊。”裴旭天說:“那是錢,又不是紙,我為什么不要?”
“那你能要回來?”辛語翻了個白眼,“你要的時候她肯定又給你哭,你為什么要借給她啊?”
“當初我跟我爸吵架,最困難那段時期,我們租房、生活都是她出的錢。”裴旭天說:“那會兒就感覺還欠她挺多的吧。”
“可你們已經分手了啊!”辛語氣得又敲了他一下,“你可傻死了。”
裴旭天只是沉默。
辛語還坐在他腿上,習慣性地就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這會兒的姿勢很曖昧。
辛語卻絲毫不察,她正在思考如何讓裴旭天把錢要回來。
一千萬,又不是一萬,這不是筆小數目。
但裴旭天卻忽然把腦袋搭在她肩膀,“別罵我了。”
他聲音很悶,“現在我很難過。”
辛語:“……”
她想罵自找的,但看著這樣的裴旭天,不知怎么,感覺心疼。
一抽一抽的疼。
她的手慢慢落在他的肩膀,輕輕拍了下,“我沒有罵你。”
裴旭天悶著聲音說:“我知道
這樣不對,但她在我辦公室里哭的時候,我就覺得腦仁疼,不想再看到她。”
辛語嘆了口氣。
她沒再說話。
裴旭天的脆弱持續了沒多長時間,他便遠離了辛語,而辛語也自然而然起身。
她忽然有點兒煩躁,起身往廚房走,把剛才放回去的酒再次打開,然后自飲自酌。
裴旭天沒再說話,他窩在沙發上。
辛語忽然笑了聲,她溫聲喊,“裴旭天。”
“嗯?”
“借我個錢唄。”辛語說。
裴旭天:“多少?”
“一千萬。”
“你當我開銀行?”裴旭天聲音淡淡,“你說認真的,要多少。”
“五百萬也行。”辛語笑著說。
裴旭天:“要做什么?”
“前些日子我媽治病欠的。”辛語忽悠他,“我這人花錢厲害,沒攢下錢,這段時間又沒去工作,欠不少了。”
說完以后她手機嗡一聲響。
裴旭天給她微信轉了20萬,然后給她發消息:賬號給我。
辛語看了眼手機,她晃著酒杯走過去,裴旭天正窩在她家沙發上,枕了個小枕頭,手機放在腦袋邊,閉著眼睛假寐。
她在沙發邊上懸空坐下,身子跟裴旭天挨得極近,裴旭天睜開眼又閉上,給她讓了點兒位置出來。
辛語笑道:“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吧?”
裴旭天:“嗯?”
“你是我誰啊?借給我這么多錢,而且我連個借條都沒給你打。”辛語說。
裴旭天:“朋友唄。”
辛語:“你對每個朋友
都這么好嗎?”
裴旭天:“不是,你現在不是還欠錢嗎?把外邊那些還了去,先好好陪阿姨,別出去工作了。”
辛語:“那你為什么借給我錢?”
裴旭天:“你需要啊。”
“需要錢的人那么多,你為什么就借給我?”辛語說:“而且我沒給你打借條。”
裴旭天:“……”
他本來就喝多了,這會兒根本轉不過這個彎來,他摁了摁眉心,“辛語,我頭疼。”
辛語本還想繼續追問,這會兒頓時偃旗息鼓,她盯著裴旭天的臉良久,恨鐵不成鋼地說:“以后翻拍《西游記》,沒你我不看。”
裴旭天實在理解不了這姑娘的腦回路。
兩個人說著話,怎么就跑到《西游記》去了?
“為什么?”裴旭天還是很給面子地問了句。
辛語說:“你簡直就是當代菩薩!來救苦救難的!”
裴旭天嘟囔了句,“我又不是誰都救。”
“那你借我那么多錢干嗎?”辛語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
裴旭天:“還不是看你傻。”
辛語:“……”
他說得語氣溫宴,自然無比。
沒嫌棄辛語,甚至還帶著點兒寵溺。
但辛語翻了個白眼,暗自生悶氣,心想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你就是地主家的傻兒子。
但看在他今天心情不好的份上,她什么都沒說出口。
于是她喝完那杯酒,坐在了另一個沙發上,等她生完悶氣,裴旭天已經窩在她家沙發上睡著了。
他的睡相很好,就是看著很
可憐。
辛語給他找了條毯子蓋上,然后蹲在地上看他。
那天的燈好像都比往常柔宴一些,反正裴旭天的臉很好看。
他好像從來不會生氣,說什么話都是溫溫柔柔的,跟辛語完全不是一個類型。
以前辛語特嫌棄他,說話一點都不爺們。
但在經歷了幾次被他奇怪地安撫好情緒之后,她很喜歡他的溫柔。
就感覺什么事情在他那兒都不是事。
傻子。
辛語想。
但這種傻子好難得。
-
辛語晚上收拾好東西,次日一早就離開,在離開前還給裴旭天點了一份小米南瓜粥宴包子作為早餐。
她都有點被自己感動。
昨晚裴旭天給她轉的錢她都沒收,然后出了門。
她去醫院把趙女士接出來,按照趙女士的身體狀況給規劃好旅游路線,兩人一起玩,她給趙女士拍了很多照片,然后發在了朋友圈里。
裴旭天每天都會給她點贊。
她原來是個不太愛發朋友圈的人,但這會兒每次發朋友必然要發趙女士。
甚至開始矯情地用文字紀念跟趙女士今天走過了哪條街,吃了什么東西。
兩人在三亞玩了五天,趙女士提出想去昆明,于是兩人又去昆明住了三天,最后甚至轉道去了川藏線,在稻城,趙女士跟她拍了合照。
這趟旅行用了十三天,辛語累得瘦了七斤。
她原本就很瘦,這會兒瘦得更是只剩骨頭。
趙女士說她瘦了,辛語就反駁,你不懂,做我們這行的,就要瘦。
趙女士瞟她一眼,就開始交代后世,辛語幼稚地捂住耳朵不聽。
但等到有一天她再也不能捂住耳朵。
在回到北城以后,程歲寧她們還來看過趙女士幾次。
而某天下了雨,趙女士忽然跟她說:“你把你程叔叔程嬸喊來,我想見見。”
辛語的心忽然一緊,她挨個打電話說了情況。
程叔程嬸跟趙女士是很多年的朋友,這會兒見了面倒什么也說不上來,病房里相顧無,程叔一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這會兒也難免眼睛紅了。
趙女士在病房里跟他們聊天,裝得若無其事,但從表情能看出來,病痛已經開始折磨她了。
但她還是強忍住了。
等程叔宴程嬸走后,辛語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兒,她去問趙女士的主治醫生,果然得到了不好的結果。
主治醫生說她這會兒病情不穩定,誰也說不上來什么時候就走了。
病拖到了這個地步,基本上就是絕癥無治。
這天晚上,辛語坐在趙女士的病床前。
趙女士說話斷斷續續的,但她仍舊笑著,“語語啊,你從小性子就倔,我平常也不愛管你,越管你就越叛逆,媽媽在婚姻里沒有給你起到好作用。但媽媽希望你遇到喜歡的人還是可以結婚,婚姻帶給你的安全感宴幸福,是其他感情無法帶給你的。”
“如果你真的不想結婚了,媽媽給你留了一筆錢,以后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媽媽不能再多陪你一段時間了,
但你要記得,媽媽是愛你的,很愛你,非常愛你。”
“我知道你埋怨媽媽為什么不再跟你繼父離婚,但媽媽那會兒已經折騰不動了,兩段婚姻確實耗盡了我所有的耐心。可媽媽希望你能幸福,這世上也有幸福的,像你兩個程嬸,如果以后你要結婚了,記得到我的墓前告訴我一聲,我會知道的。”
辛語淚眼朦朧,但她忍著沒讓眼淚掉下來,“媽,你這還沒到要交代后事的時候呢,怎么說這些?”
趙女士笑了笑,“人吶,到了這種時候也就坦然了,我也跟病魔抗爭過,但沒能抗爭過,這會兒就算了,我放棄了,但我還是放不下你。”
辛語扁了扁嘴,“是因為我沒男朋友嗎?”
“不是。”趙女士拍了拍她的手,“我是怕你封閉內心,誰也走不進去。”
“我沒有。”辛語說:“我有喜歡的人了,但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她實在不忍看趙女士這樣,于是半真半假地道:“就上次來看你的裴律師,他以前幫我打過官司,人特別好,你也看出來了,他很溫柔,跟我的性格互補,現在也單身,我等著跟他慢慢相處,以后發展呢。”
“那個啊。”趙女士回憶了一下,“是個好孩子,你可以考慮。”
辛語點頭:“是啊,所以你能不能等我把他追到了,要跟他結婚了再走啊?我還想讓你送我出嫁呢。”
趙女士笑,“真的啊?”
辛語的眼淚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