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理承在方宅住了一晚,滿腹心事,仍舊睡得很沉。
只因這幾日奔波,實在太過疲倦。
翌日方幼萍依舊未停下上學的腳步,倒是將小汽車換成了黃包車。
蔣理承由著她,沒有為難,只是沒跟她一起坐黃包車,而是坐在軍車上,讓司機開得很慢,緩緩跟著她。
莫名想起上回的滿船清夢壓星河,只是那夜的星光,不足以彌留這日漸長大的嬌艷女兒。
同宿舍的女學生都去上課了,唯獨方幼萍翹了課,坐在宿舍的床板上,看著蔣理承坐在木制凳子上,自己對面。
“這是給人住的?比豬圈還小。還一次住四個人,我會誤以為,你為了騙我心疼,故意折磨自己。”
“怎么自作多情這事會傳染?我又不長住在這里。”方幼萍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將一雙小腳丫抬高,懸空了晃了晃去。
“就算住在這也無妨,這是整個大學最好的寢臥,跟歐式貴族學院肯定沒法比,跟你的帥府更沒法比。這里的房間是小了些,的確不如方家在北平那套四合院,哪怕下人的臥房。”
方幼萍仔細想了一下,這也不嚴謹,因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尤其是深宅大院的下人。主子跟前有頭有臉的仆婦,衣食住行都代表著主子的身份、地位和臉面,自然好些。
換了那長工、短工,底層灑掃的仆婦,就差了很多,也得睡大通鋪,吃殘羹冷炙。
“再者說,我來這里,不是享福的,是讀書的。”
在醫學方面,她本就底子薄弱,尤其跟中醫世家比。若是再時不時曠課,不怕被人落下,只怕自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后學無所成,白白消耗了光陰。
“萍萍,我不知是不是你長大了,我現在真的摸不透你的想法,你變化很大。”蔣理承實在難以想象,‘不愿享福’這四個字,能從她嘴里說出來。
就像男人說不想君臨天下,一樣虛無縹緲。
“說到底,在那個狐媚子跟我之間,你選擇相信她,不相信我。我的確身上有很多封建陋習,不如你們這些小年輕思想進步。但我還不至于在你面前鬼話連篇。”
這倒是真的,蔣理承不騙她,除了沒這個陋習,更多的是不屑于。
這世上還沒有人,值得他信口胡,都是真刀真槍。
“我也一直這樣認為,所以你敷衍我的時候,我只有感激。但……”方幼萍話鋒一轉,揭開血淋淋的傷口:
“不是我信不信她,而是我的熱情耗盡,只剩一地灰燼。我不愿重蹈覆轍,過去的日子讓我厭煩、也讓我惡心。如果重來一次,我并非不希望跟蔣頤圖成婚,而是我壓根不想進帥府。”
蔣理承從口袋里摸出雪茄,點燃了壓下一地心事。
他長嘆一聲,如今只有靠煙草麻痹神經,逼著自己給她更多耐心。
“我不想強迫你,但我也不會給你,你想要的那種自由。我很想知道,是誰讓你下了這種決心。”
“沒有那個人。而且我忽然覺得,我并不需要男人,男人只是種累贅和麻煩。”方幼萍突然想開了,窮人家的女兒,才不得不在這個年頭,被當作貨物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