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黃雀、黃雀、好多黃雀廳堂之內,紫檀木桌上擺滿了珍饈佳肴。
烤得油光锃亮的整只乳羊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葡萄美酒在銀質的酒壺中晃出了細碎的光暈。
賓客們推杯換盞,高聲談笑。
絲竹管弦之聲從廳堂角落的樂師席飄來,織就一派奢靡繁華。
張云翊端著酒杯,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穿過喧鬧的人群。
有人正拍著桌子爭論著去年的收成,有人摟著鄰座的肩膀高聲勸著酒,還有人拿著筷子指點著桌上的菜肴,笑聲爽朗。
很快,他便繞到靠近帷幔的那一席,極其自然地在拔力末的空位上坐了下來。
“程場主,聽說六盤山今年的牧草長得格外好,不知明年是否有意多養些良種馬呀?”
張云翊施施然地坐下,笑吟吟地對一旁的六盤山牧場場主程棟說道。
然而,他的全部心神,卻都放在了帷幔之后。
張云翊豎著耳朵,他本以為楊燦與亢正陽在帷幔后商量事情,必然會把聲音壓得很低。
卻不料帷幔后傳來了非常清晰的對話聲,聲音雖然不算大,卻足以讓他聽得清楚。
“莊主,鮮卑人那邊出了怪事!”
亢正陽急切地對楊燦說道:“拔力末帶著他所有手下,突然騎馬離開了。
緊接著,禿發隼邪也帶人追了出去,就像……他們發現了什么要緊的東西!”
坐在張云翊身旁的程棟,顯然也捕捉到了這幾句對話。
他正舉著酒杯往嘴邊送,手猛地一頓,臉上閃過一絲訝異。
帷幔后,適時傳來了楊燦的聲音,帶著一種恰到好處的驚怒。
“什么?不告而別?”
楊燦像是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聲量太大,立刻壓低了嗓音。
但即便如此,他那壓抑在喉間的不滿,依舊穿透帷幔,清晰地傳了出來。
“這群不知禮數的蠻子!受我豐安莊多日款待,吃我的、喝我的,竟如此不知禮數,囂張跋扈之至!”
“莊主,他們這一走,咱們怎么辦吶……”
亢正陽的聲音帶著焦灼:“咱們莊上昨天可是剛丟了兩個人,到現在還生不見人死不見尸。
他們的家人一直在找我鬧呢,屬下懷疑,他們失蹤,九成九是這些鮮卑人干的。
如今這些鮮卑人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跑了……,那咱們的人,是不是永遠也找不回來了?”
帷幔后陷入了短暫的沉默,然后楊燦的聲音又重新響了起來:“亢曲長,那兩個失蹤的村民,我看,是永遠也回不來了。”
“這話……怎么說?”
“那些鮮卑人穿過蒼狼峽,來我豐安莊,口口聲聲說是我匿了他們的山貨。
昨日失蹤的那兩個莊丁,十有八九就是被他們擄去盤問消息了!
不管他們問出什么,只要不想把咱們往死里得罪,又怎么可能再放他們回來?”
亢正陽道:“莊主,那……咱們就這么忍了?”
“證據!證據啊!沒有證據,咱們擅自和鮮卑人起了沖突,閥主會饒過你我?”
“可……咱們鎮守一方,要是丟了兩個人也不聞不問,莊上百姓那里,咱們如何交代?”
楊燦重重地嘆了口氣:“罷了,他們現在不告而別,怕是找到了那批山貨的真正下落了?
這樣,你挑兩個機警伶俐、腳程快的弟兄,遠遠地綴上去,看看那些鮮卑人究竟意欲何為,要去什么地方,找什么東西。”
楊燦的聲音頓了頓,又特意強調“記住,只可遠觀查探,主要是看看咱們的人是不是在他們手中,或者……能查到他們的下落。
只要有了證據,咱們就帶兵向他們討還公道。但是在此之前,絕對不可起沖突。”
“是!屬下明白!”亢正陽恭敬地答應一聲,腳步匆匆地離去。
楊燦掃了眼帷幔,旁人他不敢保證,至少程棟那個大嘴巴,肯定會把這事張揚出去的。
如此一來,我與那批山貨的嫌疑,就又洗清幾分了。
楊燦整了整衣袍,不動聲色地轉身,朝著后宅的更衣去了。
果不其然,程棟聽完帷幔后的對話,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滿。
他湊到張云翊身邊,低聲道:“張莊主,你聽到了么,這些蠻子,真他娘的不懂規矩。
他們把咱們這兒當成自家牧場了?還怎么……從莊子里擄走了人?”
“是啊,真他娘的不是東西。”張云翊附和地說著,心中卻是一陣困惑。
聽這話的意思,那批神秘的山貨失蹤,果真與楊燦無關?
拔力末與禿發隼邪相繼離去,行色如此匆忙,必然是發現了那批貨的關鍵線索,甚至可能已經知道了那批貨的下落。
那批貨還沒正式交接就丟了,若是被禿發隼邪私下尋回,一定會對“山爺”謊稱未曾找到,那“山爺”豈非要吃個啞巴虧?
我張云翊雖未參與此次走貨,但若是能將這個關鍵消息告知“山爺”,助他挽回損失,“山爺”對我又豈能沒有表示?
我如今在豐安莊勢單力薄,處處受制于楊燦,想要扳倒他,非得借助“山爺”的勢力不可。
就算楊燦沒動過這批山貨,我與山爺本有十年的交情,再幫他找回貨來,他也得幫我。
一念及此,張云翊再也坐不住了。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掃過主桌,落在了那位被眾人冷落了的豹三爺身上。
張云翊按住心中的急切,笑容可掬地與同席的牧主們又對飲了一杯。
隨即他才又斟了一杯酒,向著主桌踱去。
身為豐安莊的“知客”,關照每一位貴客,本就是他的分內之事。
此番舉動合情合理,當然不會引起旁人的懷疑。
然而,暗中卻并非沒人注意他的動向。
旺財一直就站在宴會廳的一角。
楊燦只吩咐了他一件事,我去帷幔之后,那一桌有誰離開,盯著他。
旺財不是個多么聰明的孩子,但是他聽話啊。
于是,他立刻盯上了張云翊。
在于驍豹看來,正含笑走來的張云翊,分明是有向他投靠之意。
張云翊走到主桌旁,微微躬身,語氣恭敬:“三爺大駕光臨,真令我豐安莊蓬蓽生輝。
云翊無以為敬,只能借花獻佛,敬您一杯薄酒,聊表心意。”
于驍豹放下手中的筷子,深深地看了張云逸一眼,忽然一笑。
“豹爺我倒是頭一回喝你張莊主的酒。
只可惜,這酒還是借了楊莊主的光。
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由你張莊主做東,請豹爺我吃酒啊?”
張云翊心中冷笑:你我暗中聯手走山貨已有十年之久,你這位神秘的“山爺”,可連自己的真面目都不肯給我看,如今倒在這里跟我裝糊涂!
三爺啊山爺,你偽裝得還真是巧妙,卻不知我張某人已經看破了你的真身吧?
張云翊臉上的笑容更盛了,甚至帶上了幾分恰到好處的、酒意微醺的“憨直”。
“云翊……云翊做夢都想設宴,好好款待‘山爺’你呢!
只是……只是我如今人微輕,怕攀附不上你這尊大佛,沒那個福分啊!”
他故意裝作酒醉大了舌頭,把“三爺”含糊地念成了“山爺”。
但他的一雙眼睛卻在緊緊盯著于驍豹的反應,想看看對方會不會露出破綻。
于驍豹的神態依舊從容,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仿佛根本沒聽出他話里的異樣。
于驍豹站起身來,高興地拍了拍張云翊的肩膀,壓低聲音,帶著一絲蠱惑的意味。
“張莊主,豐安莊在你打理之下的那些年,何等興旺,何等風光?
我們于家,最是愛才、惜才!似你張莊主這般有能力、有手腕的人物,又豈會久居人下?
你現在缺的,不過是一個能讓你東山再起的契機罷了。”
張云翊心中一動,立刻躬身,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樣,語氣誠懇:“多謝三爺吉!
云翊愚鈍,如果真有什么契機,還請‘山爺’你多多關照啊。”
“哈哈,那是自然,張莊主這么識情知趣,豹爺我可是很看好你的。”
張云翊歡喜地道:“三爺大恩,云翊銘記于心!云翊先干為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