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有人心驚肉跳,自然也有人直到現在依舊耳聾眼瞎看不清局勢。
“楊大人,我奉勸您一句,速速放了我等。”
縣衙大堂最里頭,一位身穿錦袍的中年男人有恃無恐,甚至出口的話還隱隱帶了點威脅。
荊縣縣令楊景清閉眼深深嘆息。
這人是荊縣最大的富戶王家的當家人,楊景清自然也知道這姓王的為何如此有恃無恐,因為王家仆役護院眾多,甚至比縣衙衙役還多,也因為王家的聲音幾乎覆蓋荊縣各行各業,雖說不至于全部壟斷,但也是絕對能引領風向的存在。
而王家能發展成如此地步,也跟上一任荊縣縣令有關。
上任荊縣縣令是個混不吝的,收受了王家不少好處,甚至還納了王家的女兒做妾,因此為王家大開綠燈,幾年下來養地王家一家獨大,楊景清自上任以來一直想解決王家的問題,卻也收效甚微,反而大大得罪了王家,害得自己想做點什么都舉步維艱。
此次水災,楊景清看到傅霜知的災民安置措施后便如獲至寶,結合本縣情況,不惜自掏腰包、開倉放糧,也想把災民穩住。
結果這王家卻不停搗亂。
荊縣物價飛漲,便是這王家領頭。
昨夜眾商戶派人欲燒毀外來商隊貨物,也是這王家的主謀。
若是只靠衙門,楊景清也抓不來這王家當家人——怕是他命令剛發下去,衙役里便有人跟王家通風報信去了。
有了防備,王家那些家丁護院可不是吃素的。
因此,今日抓捕這幾個富戶當家人的,并不是縣衙的衙役。
想起那恍如神兵天降般的幾百人,楊景清心里有了點底氣。
但看著眼前這姓王的如此囂張,仍舊忍不住又氣又心虛。
太猖狂了!
希望……情況真如那位所說的那樣。
心中想著,楊景清便忍不住看向衙門大堂外,于是便正好看到外面似乎喧鬧起來。
其余人自然也發現了。
便紛紛扭頭向外看去。
而本就在衙門大堂外的眾人,更是紛紛讓道。
“讓開,都讓開,好狗不擋道!”
“楊景清青天白日亂抓人,快放了我們家老爺!”
烏泱烏泱一條長龍般的隊伍從不遠處走來,徑直插入縣衙外圍觀的人群,開始因為人太多擠不進去,便有人高聲呼喝,呼喝間,眾人便也知曉了這一大堆人的來歷。
——都是被抓的富戶們的家丁護院,主要是王家的。
“這么多人!”
有人驚呼。
有人數數。
“嘶,這怕不是有上千人吧?”
“當然,光王家就有好幾百人了,更不用說縣里其他富戶都跟王家一個鼻孔出氣,喲——那個家丁我認識,那不是周家的家丁嗎?周家老爺這次又沒被抓,怎么也來湊熱鬧來了?”
“嗐,這有啥好稀奇,這些富戶都蛇鼠一窩的,要不咋能把咱們荊縣老百姓整這么慘?”
“那縣令大人咋辦啊?咱們縣衙的衙役能擋住這些人?”
……
本來就已經議論紛紛的圍觀群眾,因為這突然到來的人群更加議論紛紛。
而這足足上千人的隊伍也不管旁邊怎么議論,一個個昂首挺胸,得意神氣極了,眉梢眼角里都滿是自信。
他們當然自信。
全荊縣的衙役加一起都沒一千人。
荊縣這種平日里沒啥事、不打仗的小縣城,守備力量一向是弱的,歷任縣令為了揩油水,連衙役的編制數量都縮,甚至也會出現邊軍那種虛報人數吃空餉的情況,荊縣上任縣令便是如此,因為跟王家好到穿一條褲子,上任縣令將衙役數量一再縮減,但報給朝廷的衙役數量卻還是舊數,多出的餉銀自然便落入縣令腰包。
有時候要辦點啥事兒,人手不夠也不怕,跟王家、跟富戶們借些家丁就行了。
但那是上任縣令的做法,楊景清一心想整治這些富戶,別說借家丁了,就算能借來,他也不敢用啊。
果然,如今這些富戶們的家丁集結起來,直接倒逼官府來了!
家丁之中,打頭陣的便是王家的護院管事王福多。
王福多名字和氣接地氣,長得卻十分兇神惡煞,再加上此時黑著臉,頓時更加唬人,前面但凡有當道的,他沉著臉一喝,眾人便紛紛畏懼地騰出道路。
王福多見了此情此景,心中才舒爽一些。
昨夜自家老爺派人去燒那外來商隊的貨物,他作為護院頭子自然也是知道的,不過這種小事還輪不到他親自出手,隨便派了幾個人,他便好吃好喝地睡了,半點不覺得這事還會出什么差池。
卻萬萬沒想到,一覺醒來,不僅外來商隊的貨物沒燒成,自家老爺還被官府半夜偷襲抓走了!
官府的人是突然來到王家的,也沒敲門沒喊話,直接幾十個好手fanqiang入院,精準找到王家老爺的臥室,把人從小妾被窩里薅出來,堵了嘴捆了人就走。
王家雖然養了許多護院,但到底只是個小縣城的土財主,院墻好翻也就算了,護院也是人多歸人多,卻并沒有多大警惕意識,尤其仗著王家勢大,近些年也是作威作福慣了,日常都是仗著人多欺負人,真要論有多精銳,那是完全算不上的。
——估計也就比李世清糾結的那群完完全全的烏合之眾好一丟丟吧!
所以,等小妾的尖叫聲把護院們都驚醒,慌慌張張出來阻擋時,“官府的人”都已經又fanqiang走了,只留下一句他家老爺故意縱火,被官府依法抓走的留。
王福多當時都傻了,愣愣地完全不知道咋辦。
后來還是王老爺的二弟出面安撫眾人,說既然是官府做的,就無需擔心,等天一亮,立刻就去給官府施壓,讓官府放人。
于是現在,王福多便帶著這一大群人來“施壓”了。
怕老爺從官衙出來后怪罪自己無能,王福多這次做事很是賣力,不僅王家的護院、家丁、佃農等都被帶來了,其余四家的人也來了,甚至沒有參與昨日放火、但平日里與自家老爺交情好的人家,王福多也跟人家的管事通了氣,要了人,
于是此刻,王福多才成了率領著浩浩蕩蕩上千人隊伍的大頭頭。
王福多很-->>滿意,王福多很自信,王福多覺得有這上千號人在,那楊縣令怕不是要嚇得納頭便拜。
然而——
“這些狗日的竟敢欺負咱們楊大人!”
“兄弟們,咱們的命可都是楊大人給的,你們能眼睜睜看著楊大人被欺負嗎?”
一句句煽動性的語從圍觀者外圍泛起,隨即,如水面漣漪般,迅速擴散開來。
圍觀的人中,一多半都是這些天入城的流民。
水災一來,他們失了土地,失了家園,被逼無奈背井離鄉,無頭蒼蠅般尋找著可能的活路。
大部分都是荊縣本地老百姓,下意識地往縣城跑,指望著他們的父母官能給他們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