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初升,東方既白,桐縣百姓迎來了新的一天。
城門口附近的茶水攤老板早早便起來燒水泡茶蒸饅頭,昨夜不知道發生了啥,半夜時外頭路上忽然咋咋呼呼一大群人跑過,還不止一撥人,而是來回兩撥,老板被驚醒,也不敢去查探,抱著自己的小被子睜著眼熬到天亮,一邊干活一邊愁眉苦臉地打哈欠,想著今天能掙到幾文錢。
自從水災后,日子就益發難過了——沒有說以前日子好過的意思。
起初是連日暴雨導致每日進出城人數,尤其普通百姓人數銳減,于是他這個臨近城門口,靠茶水便宜大碗、饅頭個大管飽吸引來一幫平民顧客的茶水攤就受到了影響,生意一日不如一日,而暴雨成災后,縣老爺更是直接關閉了城門,不準除官家和有錢老爺以外的任何人進出城門,這樣一來,他這個茶水攤更是倒大霉,每天賣出去的茶水饅頭能掙回成本就不錯了。
再然后,就是災民入城。
作為城門口的老居民,消息最靈通人士之一,茶水攤老板其實早就知道了災民要入城的事兒。
跟災民聯合起來打開城門的是城門口一小吏,平日里經常來他這里喝茶,因此也跟茶水攤老板熟悉起來,那天老板就見他神色惶惶,幾句話間,雖然還不清楚具體什么事兒,但也預感到了幾分,然后小吏的上峰,也就是城門吏的班頭也來喝茶,依舊是對小吏頤指氣使,呼來喝去,茶水攤老板見怪不怪地看到小吏憤怒隱忍的表情,只是不同以往的是,除了憤怒隱忍外,小吏的表情里還多了份決絕和興奮。
茶水攤老板更加好奇,便在小吏去后頭茅房解手放水的時候悄悄跟上,然后便聽到他恨恨地小聲嘀咕著什么“等義軍入了城……宰了這狗東西……”
老板差點沒驚叫出聲,最終卻還是悄無聲息地退出去,把所有猜測和驚慌都壓在心底。
——就算如他猜測的那般又怎樣?
桐縣縣令是個貪心不足的,本縣各種賦稅重的很,他這個小生意也就勉強夠糊口,經常被賦稅壓得喘不過氣來,時常想著不如出城回老家種地去——然而城外哪里還有他的地,老早就被本縣乃至外地的當官的有錢的全圈完了。
而且貪官縣令手底下一堆人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比如城門吏班頭,便是慣常愛在他這兒白吃白喝的,白吃白喝還不算,還嫌棄他這兒茶葉粗,饅頭不是全白面——我呸,咋不噎死嗆死你個狗崽子!
因此,得知災民可能要入城,可能要造反,且以那小吏對班頭的記恨,肯定第一個宰了班頭,茶水攤老板便覺得——反就反唄,日子已經夠壞了,還能更壞不成?
何況,他要是告密,能不能撈著好處不知道,被記恨上倒是很有可能。
于是,茶攤老板便當做無事發生一樣,按部就班地過自己的日子,然后很快就目睹了小吏與災民里應外合,大開城門,整個桐縣被蜂擁而入的災民占領,再然后飛快地,縣令縣丞以及一幫小頭目比如城門班頭,全被災民頭子下令砍了頭。
看到那一溜兒無頭尸體掛在城門上,茶水攤老板才有些后怕。
——縣令固然不是個好東西,但這個“義軍首領”,看著更不像個好的。
然而,作為這強權世界里最微小的一粒塵埃,茶水攤老板對此也毫無辦法。
好在這幾日義軍首領——哦不,如今人家已經稱王,該叫清王了——忙著收拾城里的富商權貴,壓根沒空搭理他這種小商販,因此倒也沒有什么影響到他這小攤子的新政策,然而,隨著大量災民入城,且自詡桐縣新主人,城里各種小偷小摸違法犯罪甚至當街搶劫等等也都多了。
甚至就在昨天,茶水攤隔壁煎餅鋪子老板家婆娘出去買些針線,居然就被人當街擄走欺侮了。
……
茶水攤老板聽說后,立刻吩咐妻女一步都不許出門,有啥要做的跟自個兒說,自個兒去——當然,能不出門還是不出門,畢竟男的被當街搶了甚至殺了的也不是沒有。
是的,如今的桐縣便是這樣一個無法無天壞種橫行的狀態。
以往還有些擺設似的衙役,如今卻是擺設都沒了,于是壞種們頓時無所顧忌了,如他這樣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已經快不敢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