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明軒的母親不是正兒八經的鄭太太，而只是一個小小的妾，早年也得過一兩年寵，但早在生下鄭明軒、容色身材大減后便失了寵，本想著母以子貴，但偏偏鄭明軒子女太多，鄭明軒生母既不得寵也沒娘家，鄭明軒本人既不聰明，也不好看，還是個老六，不靠前不挨后，就是個最容易被忽視的中間的受氣包，因此，可以說從沒被鄭世安看重過。
也就是鄭家豪富，哪怕不被看中的少爺小姐，每月也有大把的月例銀，鄭明軒才能聚集一幫狐朋狗友地痞無賴幫他辦事。
但除此之外，便沒有了。
本來他算盤打得好好的，若是這事兒他能辦成，大幾十萬兩的貨物送到他爹跟前，他爹絕對會對他另眼相看，之后若是雷禮他們報官什么的，他爹不看在他這個兒子的面子上，也會看在錢的面子上給他善后。
可以說后顧無憂。
但這一切，都要建立在他事兒辦成的基礎上。
可他偏偏沒辦成。
不僅沒辦成，還砸到不能更砸。
這黃臉丫頭的話，一句句的，顯然都是有備而來。
怕不是早把他底細摸得底朝天了！
本以為自己是算計人的黃雀，實則從一開始就被人看得透透的。
想到這里，鄭明軒再沒有什么囂張氣焰和心氣兒，牙一咬，眼一閉。
“你到底想要什么？說吧！”
硬硬地拋下這句話，又小小聲地用只能讓鹿野和旁邊的雷禮聽到的聲音說道：“別想著用我來威脅我爹，我爹可不在乎我的死活。”
說話，又覺得自己說錯了話，趕緊又補充。
“但你們也別想欺人太甚，我爹雖不在乎我死活，卻很在乎面子，若是你們弄死我，我爹就是為了面子，也絕不會讓你們走出杭州城！”
鹿野：……
早知道這貨是個外強中干的，卻也沒想到慫成這樣兒。
懶得再跟他廢話，直接挑明。
“幫我引見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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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家位于杭州城西，西湖邊上，風景最好、最寸土寸金的位置上，直接被鄭家劃出一大片來建宅子。
鄭家家主鄭世安年已五十，擱在這古代就是個實打實的老人了，然而他人老心不老，每日仍舊精力旺盛，不止有精力納一房又一房美妾，讓本就臃腫的后院越發臃腫，還有精力掌管著龐大的鹽業帝國，以及更加巨大的鄭家。
鄭明軒派小廝傳消息說要見他時，鄭世安正斜倚在西湖邊上的涼亭里，一邊享受著美人的扇風捶背，一邊看著賬本。
聽到鄭明軒的名字，他還瞇起眼愣了一下，才想起這是他六兒子。
揮揮手便拒絕了，不耐煩道：“不必了，我有事在忙，讓他不必過來了。”
鄭明軒的小廝心里為自家少爺抹了把同情淚。
這有錢人家的親情啊，還不如他跟他隔了幾房的二大爺親近呢！
但還是大著膽子按照吩咐道：
“老爺，六少爺說，他認識了一個從北地來的商隊，那商隊有許多極品皮毛和藥材，若是吃下了，定能大賺一筆，因而想給老爺您引見一下。”
“哦？”
鄭世安終于有了興趣，抬抬眼皮，揮手道：“讓他們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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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野和雷禮穿著整整齊齊地等待鄭家大門外，一旁的鄭明軒緊張地快要喘不過氣了，一會兒想起什么就叮囑鹿野兩人，生怕他倆犯什么錯惹怒他爹似的。
鹿野只留一只耳朵聽著，其余的注意力卻是全放在打量這座大宅上了。
等小廝出來說鄭世安讓他們進去，幾人跟隨小廝在巨大如宮殿園林般的宅院中穿梭時，鹿野的目光更是時不時在周邊細細掃過。
如今的鹿野可不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土包子鹿野了。
之前去京城，她是皇宮也去過，王府也去過，世家也去過，各種紙醉金迷繁華富麗地也多多少少見識了些，于是對這個時代的權貴之家也算是有了直觀的認識。
作為江南腹地，繁盛之都，杭州城的房價也不比京城低多少，而西湖邊這樣的地段，更是幾乎只比皇宮旁邊的地兒差一點點了。
而鄭家這宅子，不僅建在西湖邊上，內里更是巧奪天工，無所不有。
各種奇花異草、假山重樓不說，鹿野甚至還看到了好幾個珍禽異獸園。
這跟皇宮還有啥區別？
甚至皇宮里的珍禽異獸都沒這里多，也就北地蠻王的王宮的猛獸園可以一比。
想要建造和維持這樣一個皇家園林般的大宅，其主人卻僅僅是一介商戶，說出來都讓人咋舌不已。
但放在杭州城，這似乎又不太稀奇。
但這個商戶是鹽商，那便更不稀奇。
跟著引路小廝，一路穿花拂柳地穿過好幾個庭院，遇到好幾波美貌女子，鹿野才終于看到了傳說中的鄭家家主鄭世安。
嗯，很符合她對有錢老男人的印象。
鄭明軒長相平平，這絕對怪不了他媽的基因不夠好，實在是他爹硬件太差，鄭明軒還能說是長相平平，這鄭世安卻絕對可以稱得上丑了。
雖然丑，但有錢，于是精心保養，雖精心保養，但依舊掩蓋不住歲月的痕跡，大腹便便偏要講究風雅，耷拉的眼皮下渾濁的眼球好似已經老眼昏花，但一閃而過的精光又昭示著其比誰都精明陰險，若想從他身上撈油水占便宜，就等著被他反過來扒皮拆骨吧。
“小六，這就是你說的北地來的大客商？”
鹿野幾人站定，鄭世安臉上便堆起慈和的笑，看著沒一點架子，喚起鄭明軒，也是十分親昵熟稔的口吻，要不是鄭明軒之前自己透了底，鹿野說不定還真會以為這倆人多父慈子孝呢。
鄭明軒可不會被他爹這慈祥語氣蒙蔽，忙恭敬地跟鄭世安詳細介紹了鹿野他們的來歷，只隱去了他設計搶奪他們貨物反被算計一事。
“哦？”
聽著鄭明軒講述，鄭世安全程臉色沒什么變化，只在提及商隊背后是陳蹇之陳家時挑了挑眉，問清的確是京城那個陳家后，也沒有多問，繼續聽鄭明軒講述。
直到鄭明軒描述起商隊的貨有多極品多難得時，他才似乎有了點興趣，目光瞄向鹿野。
這黃臉丫頭據說是商隊當家的侄女，北地民風彪悍，女子也可在外行走當家，因此這次這侄女便跟著她叔叔來跑商了，此時則充當了個小廝的身份，手中捧著個看著沉甸甸的木箱子。
“箱中可是貨物樣品？打開我瞧瞧。”
鹿野聞，長腿一跨，兩步便走到鄭世安面前的石桌前，箱子往石桌上一放，接觸時的聲響顯示了箱子的重量絕對不輕，鄭世安還沒來得及感慨著黃臉丫頭力氣可真不小，便被打開的箱子里的東西吸引了目光。
這一箱子的東西是鹿野精挑細選過的，最好的皮毛，最好的藥材，以及各種雜七雜八都無一例外都是好東西的貨物。
按照鄭明軒之前吹牛逼給的報價，這一箱子東西就得值好幾萬兩。
鄭世安這種商場打滾幾十年的人，眼力自然毒辣，略略翻檢，便看出這一箱子東西的好壞來。
也不廢話了，直接問道，“這樣的東西，你們有多少？可都是同樣的品質？”
鹿野聞，立刻又掏出剛剛給他兒子看過的那個對貨單。
貨單上寫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貨物的品級質量數量，一目了然。
鄭世安挑了挑眉。
接過貨單仔仔細細地看，看著看著卻發現不對。
“這是你們想要的價格？”
他指著那每一種貨物后面標注的數字。
比如他剛剛看的那種極品皮毛，赫然標著一千兩一張。
這價格，其實倒也不太離譜，在如今杭州城的店鋪里，若是能用那種皮毛做一件大氅，別說一千兩，兩三千兩怕是也賣得出。
但那是鋪子里賣成衣且零售的價格。
這大批量收購的未加工的皮子，一張就要一千兩，未免有些胃口太大了吧？
而且還敢拿到他面前。
他鄭家若是出手，自然會把這些貨統統吃下，而他也有自信，鄭家是這杭州城里唯一能吃下這所有貨的人，有這種實力擺在這里，他不往死里壓價就算他良善了，這叔侄倆居然還敢把他當冤大頭？
鹿野抬抬眼皮，皮笑肉不笑，無視了鄭明軒拼命使眼色的舉動，狀似天真地道：
“咦，有什么不對嗎？這是鄭公子之前跟我們談妥的價格呀。”
說著，反手又是一張契書亮出。
正是昨日跟鄭明軒簽訂的那張，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鄭明軒代表鄭家收購商隊的貨物，每種貨物價格也都詳細列上，最后又有著鄭明軒字跡的一行附注，注明必須今天交貨，否則買賣雙方將賠償雙方的損失。
沒錯，買賣雙方。
雷禮再傻也不會只看對方要求什么不看自己的權益有沒有保證，因此這最后一條鄭明軒本準備用來坑商隊的條款，約束力是相互的。
今天之內鹿野他們交不出貨就要賠償鄭家。
同樣的，商隊可以順利交貨的前提下，今天之內，鄭家不給商隊支付足夠的貨款，則也要賠償商隊。
這還不是雙方隨便寫寫按按手印的那種契書，最下方，赫然還有著杭州府衙門的印信以及當值官吏的落款。
這是正經在官府登記在冊的官契。
這也是鄭明軒為了防止雷禮他們賴賬，去白玉京喝酒前特意去了趟官府，把能走的明路和過場全部走齊了。
然而現在，卻全部成了回旋鏢。
鄭世安看著這一紙契書，原本波瀾不驚仿佛泰山崩于前都色不改的臉終于有了變化，肥厚的胸膛也劇烈起伏起來，忽然，他抓起身前石桌上剛才還在喝的茶杯。
“啪！”
“啊！”
茶杯撞擊又墜地的碎裂聲和鄭明軒的慘叫聲幾乎是同時響起。
而后便又是鄭世安的怒吼：
“你個混賬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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