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平反,之前被流放的所有傅家人自然不再有任何罪責,因此所有人都可以任意離開朔方,更可以回到京城,回到她們本應待的位置。
更何況很多人還隨著她們死去又被追封的丈夫、兒子而升了誥命。
比如莫婉娘如今就是一品夫人,是誥命夫人的最高等級。
所以她們回京,是毫無疑問的揚眉吐氣,衣錦還鄉。
所以,沒有理由不回去。
但現在,莫婉娘說,只有她們幾個。
鹿野張了張口。
莫婉娘朝她擺擺手,示意不要說話。
扎營工作完成,營地慢慢安靜下來,大部隊吃過飯后便漸漸各自休息,莫婉娘幾人也進了鹿野的帳篷,幾個人今晚便在一起睡了,外面安靜下來后,幾人便一起擠在被窩里說話。
沒了外人,那些之前不能說的話也能說出口了。
“是十八不要我們去京城的。”莫婉娘的話一出口,鹿野的心就沉了沉。
莫婉娘仍在微笑。
“不止大家,他甚至也不讓我們去,但是——”說到這里,她臉上的笑容終于淡了些。
還是傅瑤忍不住,搶了話。
“二哥不說我也猜得到,要是京城那么好待,他干嘛要攔著大家不讓回京城?既然不讓我們回,就說明京城危險,可是——明明傅家已經平反了,我們卻全都不回京,搞不好就要被人造謠說傅家對皇帝不滿,那樣二哥不就危險了?所以,哼哼,他不讓回我們就不回了?傅家的事兒又不是他一個人的,我們也是有作用的!”
莫婉娘看看傅瑤,又嘆了嘆氣,但臉上笑容卻又深了些。
傅瑤說地太簡單了些。
傅霜知不讓傅家人,固然有怕人說嘴的原因,但——
莫婉娘心里惴惴。
她覺得,兒子似乎壓根就沒打算在京城好好待,甚至好像覺得京城一定會出事,所以,才一開始就不讓族人回京。
但正如傅瑤所說,就算傅霜知想一力抗下所有,但她們卻也不是只會躲在兒子、兄弟背后享福的廢物。
他想保護她們,她們又何嘗不是如此?
所以,再三考慮后,莫婉娘便帶著兩個女兒上路了。
而傅儀斐三個小的,還有其余幾位傅家夫人,卻是主動要求一起的。
她們也深知此行回京并不容易,卻也做出了與莫婉娘她們一致的決定。
至于其他大多數人,老的老,小的小,而且多半還是傅家旁支,回不回京沒多打緊,因此即便還有人想要一起回去,卻都被莫婉娘勸住了。
不論如何,傅家要保存住一絲希望。
留在朔方的那些族人便是希望。
莫婉娘的話說完,鹿野便沉默了。
對于傅霜知的打算,她并不完全清楚,但是自然也知道他在京城的處境不算好,皇帝笑面虎不說,如今他又得罪了幾乎整個官場
這樣的情況下,他不讓族人回京,無疑是為了族人好。
但也正如莫婉娘所說。
鹿野總覺得,傅霜知不讓族人回京的原因,恐怕不止如此。
若只是官場傾軋,除非再把傅家抄次家,不然尋常爭斗其實很少會波及家人甚至族人。
即便傅霜知不得勢了,只要沒犯什么抄家滅祖的大事兒,傅家族人仍舊可以在京城好好活著,總比在朔方辛苦好,更不用說京城本就是傅家人的故土,哪怕朔方不是苦寒之地,她們也一定更愿意回京。
但如今傅霜知沒讓她們回京
鹿野心里的揣測便越發清晰了起來
但是,她也只能揣測。
她無法干預傅霜知的決定,也不會干預。
就像他尊重她回朔方的決定一樣。
但是——
不管怎么玩兒,他最好別把自個兒小命玩完了!不然——
黑暗里,鹿野一臉的咬牙切齒,被子都快撕爛了。
正當被子快要承受不住時,鹿野的手被握住,然后手里便多了塊觸感溫潤的東西。
莫婉娘的聲音響起,很是輕柔。
“這塊玉佩是我和夫君成親時婆母所贈,生下霜兒后,我就想著,等十八娶了妻,我就也把它贈給十八的妻子,只是你和十八拜堂時發生了那般變故之后,想著等你們再正式拜堂時再給你呢,也一直沒等到。你們在京城的事,霜兒在信里都跟我說了,這混小子,做事也太混不吝了,既然說要重新與你成親,就該老老實實把禮都過一遭才是,如今實在是委屈你了。”
鹿野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傅霜知在京城說他們已經是夫妻的事兒。
只要兩人心意相通,鹿野并不怎么注重過程和儀式,因此并不覺得委屈,再加上當時傅霜知說出那話,還是迫于情境,自然更不覺得有什么。
但此時莫婉娘這樣說,她也不會不識好歹。
但摩挲了下手中玉佩,她有些猶豫地看向黑暗中莫婉娘的輪廓。
“嬸——”
“還叫嬸?”莫婉娘帶笑的聲音打斷了她,隨即,帶著一份希冀的聲音響起,“小野,能不能”
鹿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原本以為會很別扭的,但真到了這一刻,她自己也沒想到,那個字居然無比自然地從口中說出。
“娘!”
她叫了聲,然后莫婉娘便笑了,隔了一鋪遠的傅瑤和傅佩也笑了,傅佩叫了聲“弟妹”,傅瑤也扭扭捏捏地叫了聲“嫂子”,隨后又似乎很是糾結地道,“這么叫好奇怪啊!”
鹿野便開口:“沒事兒,以前怎么叫我的,以后還怎么叫,我喜歡別人叫我名字。”
雖然沒什么壓力的叫娘了,但對于被稱作嫂子弟妹甚至以后的傅夫人、十八媳婦、十八嬸娘等等一系列依附于“丈夫”的稱呼,鹿野還是不大喜歡的。
她更喜歡別人叫她本人的名字。
傅瑤傅佩不知道鹿野的心思,但也知道她向來不是守規矩的人,更不是愛說假話的人,這會兒這么說,心里就定然真是這么想,因此也沒什么糾結地恢復了原來的稱呼。
當然,傅瑤本來也沒怎么好好叫過鹿野的名字就是了。
莫婉娘也跟著笑了陣,也沒有如尋常京中貴婦那般改口稱鹿野“霜兒媳婦”這種稱呼,而是繼續叫她小野。
說起來,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流放這一年,所有人的變化都很大,莫婉娘自然也是。
以前,她是最守禮最懂規矩不過的,但如今,她說話做事卻都隨性了許多,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比如稱呼,她就愛隨著孩子們的意,即便那并不符合規矩。
但那又如何呢?
孩子們高興就好。
想到這里,又想到鹿野剛才欲又止的模樣,莫婉娘再次笑了。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