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
她從不指望別人將她的話視若圭臬。
她是異世來的孤魂野鬼,在這個時空無根無基,更沒有所謂的“家”,所以,長久跋涉終于抵達一個地方,終于安穩下來,終于擁有一些東西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宣布,那是她的新家。
但對于其他人呢?
那是不是他們的新家?
跟她不一樣,其他所有人,都不是無根之人。
當有了歸根的選擇后,他們還會將太平村,那個幾乎一無是處的窮鄉僻壤小村莊當做自己的家嗎?
反正鹿野不指望。
但現在,他說,那是我們的家。
家啊。
不止是她的家。
也是他的家。
是他們的家。
鹿野仰起頭,聲音微弱的嘀咕了兩個字。
“討厭”
害她都矯情地想哭了。
太狡猾了。
或許是被那一個“家”字勾起了思念,鹿野竟然開始想念起離別也不算太久的太平村,于是一路揚鞭催馬,向北而行。
沒有再費盡心思打劫山賊,也沒有被沿路的新奇或繁華絆住腳步,除了偶爾在歇腳的城鎮看看是否有值得販運的貨品,其余時間,都在全速行進著。
于是半月時間,朔方便已在望。
鹿野記得,離開時尚是早春,新芽剛剛從去歲的枯草中露出一點尖,越往南,氣候便越溫熱,到東平時感覺已經是暮春的天氣,但隨著回程一路向北,氣溫便又一點點降下來,季節仿佛發生了倒流,等終于回到朔方,朔方便已經完全不是記憶中的模樣。
南邊的東平已經是暮春,更南邊的大魏甚至已經入夏,但在這邊境上的朔方小城,卻正是陽春好時節。
陽春時節的朔方,仿佛一片巨大的花地毯。
地廣人稀的廣袤荒原林野上,終于熬過漫長寒冬的植物正在爭分奪秒地開花,五顏六色,各型各樣,大地五彩斑斕,偶爾點綴在其中的人類村莊倒仿佛童話書里森林精靈居住的小屋。
尤其到了太平村,這種感受便越發強烈。
方圓數里地,除了太平村,便再沒有別的村莊,于是一片五彩紛呈中,太平村紅磚的墻面,黛灰的屋頂,就那么遠遠地招搖著,既突兀又自然,仿佛一幅畫的畫眼。
除了后面趕來的傅霜知,以及本就生長于此的阿蘇、趙正義等人,包括鹿野在內的其他人都睜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
“好多花啊!”
傅儀琤忍不住歡呼了一聲,然后就在路邊采起了野花,一會兒就摘了五顏六色的一大把,瞅瞅鹿野她們手中空空,小姑娘興沖沖地把手里的花分給了幾位姐姐,一人一把。
“這窮鄉僻壤居然這么美”傅瑤拿著花,呆呆地呢喃。
趙正義幾個土著這時候便挺起了胸膛,驕傲地道:“咱這地兒苦了點窮了點兒,但要論景致,可一點不比南邊差!”
傅佩感嘆。
“都說北地苦寒,京城以南才是處處好風景,也不知道說這話的人有沒有真正見過北地的美。”
阿蘇一不發地看著這景象,默默對比著此行去大魏看到的景象。
大魏南方與蠻魏交界乃至蠻人地界截然不同。
風景自然是好的。
但他生長的這片土地,難道就沒有好風景嗎?
——沒見眼高于頂的傅家人都對此贊嘆連連嗎?
生在蠻人王宮,不僅蠻人總說大魏是個好地方,要去燒殺搶掠,連他的母親,那個生于大魏的女子,也總是告訴他大魏有多么多么地好,比蠻人的地方好一百倍一千倍。
久而久之,他便對那片名為大魏的土地既向往又嫌惡。
直到這一次,終于不用躲躲藏藏,光明正大的深入大魏的腹地。
然后見識到了大魏更多的模樣。
的確更繁華,更富麗,也有著許多苦寒的蠻人居處沒有的風景。
但
他生長的這片土地,也并不是一無是處啊。
明明也是片能讓人驚嘆的土地。
阿蘇想著,目光不自覺又落到那倆人身上。
鹿野和傅霜知。
兩人的反應都比較平靜。
靜靜地站著,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驚呼,也沒有太大的表情外露。
姓傅的不說,這人裝逼慣了,但鹿野——
這樣“平淡”的反應,完全不像她平時的性格。
“你覺得這里的風景不如大魏?”阿蘇不禁問道。
鹿野愣了一下才意識到阿蘇在跟她說話,指了指自己,待阿蘇點頭后,才奇怪地問:“你哪里看出我這樣想了?”
“再說,這里不也是大魏?”
阿蘇被噎了下。
雖然這里也是魏境,但位處邊境上,與蠻人地界并無什么不同,反而與大魏其他地方迥異。
這也是他曾經覺得,這些合該都屬于蠻人的原因之一
當然,這些話不能在這里說。
阿蘇也沒多話,只說:
“你表現得很平淡。”
他的聲音里有些輕微的不滿。
如果真的覺得這里風景如畫,不應該像那些傅家人一樣滿眼驚奇嗎?
鹿野失笑。
“表現平淡不代表不喜歡啊。”
鹿野看著眼前景象。
怎么會不喜歡。
這是她飛快趕回來的“家”啊。
只有到了全新的地方才會覺得驚奇,但“家”,是讓人安心的地方。
更何況她早就知道,這片看似一無是處的土地,自有它的魅力。
這高緯度草甸林原的春天,美地仿佛油畫般的畫面,鹿野前世就曾在照片里、畫報里看到許多次,所以對看到這副景象并不驚奇。
唯一的驚奇之處在于,這樣的地方,竟然就是她在這里的家。
像是打量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朋友,因為感慨太多,所以一時反倒什么也說不出口,只用眼睛去仔細端詳。
垂下的手突然被拉住,鹿野扭頭,就看見傅霜知牽住了她的手。
“走,回家吧。”他笑著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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