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二年初,春寒料峭。
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遲疑,三月已至,研究所大院里的積雪尚未完全消融,只在向陽的墻角化開一灘灘渾濁的水漬。
殘雪在陽光下泛著刺眼的白光,融雪時的涼意透過棉鞋底直往腳心里鉆。
光禿禿的楊樹枝椏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偶爾有幾只麻雀落在枝頭,又很快被寒意驅散。
這些麻雀在光禿的枝椏間跳躍,發出嘰嘰喳喳的鳴叫,為這寂寥的早春平添幾分生機。
料峭的寒風依舊刺骨,從窗縫門隙間鉆進來,帶著濕冷的寒意。
研究所的暖氣供應總是不太足,鍋爐房像是力不從心的老人,只能勉強維持著室內的基本溫度。暖氣片摸上去只是微溫,完全驅不散房間里積蓄了一夜的寒氣。
走廊盡頭的水房門總是關不嚴實,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像是在訴說著這棟老樓的年邁。
這聲音在夜深人靜時格外清晰,常常伴隨著研究人員加班晚歸的腳步聲。
陸云瑤在宿舍里也得穿著厚厚的藏藍色毛衣,那是離家前母親熬夜為她趕織的。
毛衣的領口已經有些起球,但她依然舍不得換下,這是母親一針一線織就的溫暖。每當她把臉埋在毛衣領口,仿佛還能聞到家鄉陽光的味道。
即便這樣,握著鋼筆的手指仍會不時凍得發僵,她不得不在演算的間隙反復搓手呵氣。
有時她會在手心里呵出一團白霧,看著它在寒冷的空氣中慢慢消散。硯臺里的墨汁也常常凍結,需要不時放在暖氣片上暖一暖。
她負責的新課題——一個多變量耦合系統的穩定性分析——在初始建模階段就遇到了棘手的瓶頸。
這個課題關系到新型飛行器的控制系統設計,容不得半點馬虎。所里對這個項目寄予厚望,每周都要開進度匯報會。
這個系統的非線性特性遠超預期,變量間的耦合關系錯綜復雜,像一團找不到線頭的亂麻。
有時她以為自己找到了突破口,可推導到一半就會發現新的問題,就像在迷宮中不斷碰壁。
那些數學公式仿佛在跟她玩捉迷藏,總是在最關鍵的地方變得模糊不清。
連續幾個晚上,她獨自留在實驗室,對著鋪滿整個桌面的稿紙發呆。紙上寫滿了復雜的微分方程,各種符號密密麻麻地交織在一起,像一片望不到盡頭的數學叢林。
臺燈的光線投在紙上,映出她緊鎖的眉頭。有時她會無意識地用筆尖輕敲桌面,發出規律的噠噠聲。
她嘗試了三種不同的建模思路,推導過程寫滿了整整兩個筆記本,可每次都在關鍵的穩定性證明上功虧一簣。
筆記本的邊角已經卷起,上面布滿了修改的痕跡。有些頁面被反復擦寫,紙張都變得薄透。
不是收斂性無法保證,就是計算量龐大到不切實際。有一次她差點以為自己找到了解決方案,興奮地計算到深夜,結果在最后一步發現了一個無法逾越的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