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辰翊放下斧頭，拍了拍身上的木屑，走過去。不是一封，而是兩封。一封是陸云瑤慣常的厚信，另一封則是一個略大的、硬邦邦的牛皮紙信封，寄件人也是a師范大學。

顧辰翊先拆開了那個大信封。里面是一本嶄新的校刊，封面是校園風景照。他翻開，目錄頁上，一個熟悉的名字和文章標題赫然映入眼簾：《淺談基礎化學教育中的趣味性引導——由幼兒認知特點想起》，作者：陸云瑤。

他愣了一下，隨即快速翻到對應的頁碼。文章不長，約莫兩三千字，排版清晰，旁邊還配了簡單的示意圖。他雖然不是完全理解里面的專業內容，但能看出文章的條理和用心。文末的編者按里，還特別提到了“本文作者結合自身育兒體驗，視角獨特，頗具啟發”云云。

一種難以喻的、混合著巨大驕傲和輕微陌生的情緒，瞬間攫住了顧辰翊。他的瑤瑤，不僅在學習，還在思考，在創造，她的名字和思想，變成了鉛字，傳播給更多的人。

“爸爸！是什么？”予安不知何時跑了過來，好奇地踮腳想看。

予樂也放下書，走了過來。

顧辰翊蹲下身，將校刊展示給孩子們看，指著陸云瑤的名字，語氣里帶著從未有過的、與有榮焉的激動：“看，這是媽媽寫的文章，印在書上了。媽媽很厲害。”

予安瞪大了眼睛，雖然他不懂“文章”是什么意思，但“印在書上”和“厲害”他是懂的，立刻與有榮焉地挺起小胸脯：“我媽媽！”

予樂則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排鉛字，仰頭問爸爸：“媽媽……寫的字，很多人看嗎？”

“對，很多人看。”顧辰翊肯定地點頭。

那天晚上，顧辰翊在燈下，格外認真地閱讀了陸云瑤的來信。信里，她輕描淡寫地提到了文章發表的事，語氣謙虛，但字里行間能感受到她的喜悅和受到鼓勵后的干勁。她更多地分享了在課題組的收獲，對即將到來的暑期實踐的期待。

顧辰翊的回信寫了很久。他先是照例匯報了孩子們的近況，然后，他花了很大篇幅，談到了那篇文章。他沒有用華麗的辭藻，而是寫道：

“校刊收到。文章已閱。雖不盡懂，但知你用心，能將所學與家事結合，學以致用，殊為不易。予安予樂聽聞，亦覺光榮。盼你持之以恒，更上一層樓。”

他將信和那本校刊一起寄出。他知道，這種實實在在的認可和理解，比任何空洞的贊美都更能給予她力量。

夏夜微涼，月光如水。顧辰翊站在院子里，看著繁茂的菜地和茁壯的向日葵，聽著屋里孩子們均勻的呼吸聲。遠方，那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正像這向日葵一樣，努力地向著自己的太陽生長。

他心中充滿了平靜的喜悅和堅定的支持。分離依然存在，但彼此的成長和精神的同頻，讓這分離不再是阻隔，而成了各自綻放的動力。他們像兩棵獨立的樹，根系卻在地下緊緊相連，共同汲取著生活的養分，迎向更廣闊的天空。

一九七七年，七月流火。暑氣蒸騰，知了的嘶鳴從早到晚，不絕于耳，攪得人心也跟著浮躁。院子里的烏桕樹葉子被曬得打了蔫，蔫蔫地垂著，投下的陰影也帶著股熱氣。菜地里的西紅柿紅得發紫，黃瓜妞子長老了，瓠瓜沉甸甸地吊在架子上，那幾株向日葵的花盤變得無比沉重，籽粒烏黑發亮，徹底彎下了腰。

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粘稠的、混合著泥土腥氣和成熟瓜果甜香的味道，也彌漫著一種越來越繃緊的、無聲的期盼。日歷翻到七月下旬，那個用紅筆圈出的、代表陸云瑤暑期歸來的日期，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