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出于世家公子慣有的風度,又或許是看她可憐,他便特意另選了一匹完好無損的雪青色絲綢差人送來,說是替家中疏忽致歉。
可在當時年幼敏感的程恬看來,這與其說是賠禮,不如說是另一種形式的提醒。
提醒她在這長平侯府中的位置,提醒她只配用別人挑剩下的東西,或者乖乖接受施舍。
那匹被送來的布,后來還是被做成了裙子。
程恬卻因心結,一次未穿,便深深壓入箱底,不愿去碰。
她厭惡的,與其說是雪青色本身,不如說是這顏色所承載的那段卑微屈辱的記憶。
十幾年了,她早已習慣了這種細節處無所不在的不公。
父親長平侯習以為常的忽視,嫡母李靜琬看似公允下的偏袒,哥哥姐姐們以玩笑為名的調笑攀比,下人們暗中看人下菜碟……
正是這日復一日的消磨,讓程恬對“公平”有著超乎尋常的渴望,也讓她對明顯的偏心和打壓,有著本能的厭惡抗拒。
比起侯府中的那些,昨日婆母周大娘那幾句含沙射影的挑刺之語,在她經歷過的風浪面前,實在算不得什么,直接得有些可笑,甚至不值得她過多耗費心神去在意。
程恬真正渴望的,不是錦衣玉食,而是堂堂正正、不偏不倚的對待,是一份明明白白帶著偏袒的愛。
她可以忍受清貧,卻無法忍受成為被輕視、被犧牲、被隨意對待的那一個。
所以,她絕不可能接受夢中那般“寵妾滅妻”的結局。
那是對她底線的徹底踐踏。
王澈不知道,他買來示好的禮物,恰好觸碰了她心底這片最敏感的禁區。
他以為的驚喜,在她這里,勾起的卻是舊日瘡疤。
思緒翻涌,程恬的心情不可避免地低沉下去。
松蘿見她神色不佳,久久不語,小心翼翼地指了指那匹新布,問道:“娘子,那這匹料子……唉,郎君特意買的,也是一片心意。”
程恬的目光再次掠過那抹雪青,眼底閃過一抹厭棄。
這顏色,總會讓她想起那份“挑剩下”的難堪。
她移開視線,沉默片刻,淡淡道:“先收起來吧,如今日常在家,我也穿不著新裙。”
她并非是在生王澈的氣,只是那些關于不公平的回憶,讓她心緒難平。
她需要一點時間,獨自消化這份時隔多年仍放不下的憋悶苦澀。
“是。”松蘿不敢多,連忙抱起布料,輕手輕腳地收拾了。
屋內恢復了安靜,程恬卻再也看不進賬本上的數字。
她想起在侯府時,自己因是庶出,份例總是短缺,處處都要克扣;想起父親偶爾問起她時,嫡母總會適時打斷,將話題引向其他兄姐;想起那些看似無意實則傷人的比較……
她輕輕合上了眼。
窗邊,程恬獨自靜坐良久,背影顯得有幾分孤清。
而此時此刻,王澈心中仍被那自以為是的“真相”煎熬著,絲毫不知,他精心挑選的禮物,所觸及的,是妻子心中一道截然不同的舊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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