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只受驚的鵪鶉。
面對那個遙遠的燕王,面對那個不斷創造奇跡的侄兒,他心中再也生不出半分斗志。
馬皇后的死而復生,那是一道天雷,劈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他至今還記得,自己跪在奉天殿外,聽著殿內傳出皇帝那壓抑不住的狂喜與失而復得的哽咽時,自己后背被冷汗浸透的感覺。
那一刻,他離鬼門關只有一步之遙。
朱元璋陷入了極度的狂喜和家庭溫情之中,那股籠罩在整個應天府上空,讓所有官員都喘不過氣的殺氣,陡然大減。
胡惟庸敏銳地抓住了這個“窗口期”。
他像一條冬眠的蛇,全面收縮爪牙。
主動上交了部分原本由他牢牢掌控的權力,將幾個肥得流油的差事拱手讓人。
他甚至開始在家里吃齋念佛,每日只吃素食,青菜豆腐。
他要讓那雙時刻注視著他的眼睛看到,他胡惟庸,已經是一個無害的、信佛的、只想安度晚年的賢相。
他要熬過去。
熬過朱元璋那如同實質般的猜忌。
然而,安穩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北平傳來的消息,像是寒冬里的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無需牛馬,日行千里……”
這八個字,在他腦中反復回響,撞擊著他的神經。
他不懂什么蒸汽,不懂什么鋼鐵。
但他懂人心。
他懂權力。
燕王搞出的動靜越大,他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就越重。
這些驚世駭俗的造物,就是燕王功績的最好證明,比任何奏折都更有說服力。
這些奇觀,更會聚攏天下人對他的聲望和期待。
民心所向,這四個字的分量,胡惟庸比誰都清楚。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已經徹底吞噬了最后一絲光亮,將整個相府,整個應天府,都籠罩在一片深沉的黑暗之中。
這種黑暗,他曾無比熟悉,也曾是他在其中翻云覆雨的最佳掩護。
可今夜,這無邊的黑暗卻讓他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無力感。
還有恐慌。
北平的燕王,就像一顆不可預測的星辰,每一次閃耀,都讓整個大明的夜空為之震顫。
他不知道燕王下一次會搞出什么。
是會飛的船?還是能自己耕種的犁?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更小心,更低調。
絕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做出任何觸怒龍顏,讓人抓住把柄的事情。
只要皇帝的猜忌還在,任何針對燕王的動作,都可能被解讀為挑撥天家父子關系。
那是取死之道。
活下來。
胡惟庸看著窗外那化不開的墨色,喃喃自語。
只有活下來,才有翻盤的可能。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