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武英殿。
殿內香爐里升騰的龍涎香,彌漫在沉凝的空氣中,一絲一縷都透著無形的壓迫。
香氣濃郁,卻驅不散那股盤踞在殿宇梁柱間的血腥預兆。
朱元璋端坐于九龍蟠龍椅之上。
那張飽經風霜、溝壑縱橫的面孔在殿內昏暗的光線下,愈發深邃難測。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投射在金磚之上,宛若一頭蟄伏的巨獸。
他的面前,御案被清晰地分成了兩界。
左邊,是那本用油布包裹,卻依舊散發著血腥與腐朽氣息的“黑賬本”。
它靜靜地躺在那里,像一個吸飽了罪惡的黑色腫瘤。
旁邊則攤開了數十份來自江南富商的“投誠書”,雪白的宣紙上,每一個字都用最謙卑的筆觸寫就,剖白著自己的“罪過”,乞求著皇權的寬恕。
右邊,則是一份更為驚人的清單。
它不再是筆墨紙張,而是由錦衣衛直接呈送上來的,關于北平驚人財富的詳細報告。
上面的每一個數字,都代表著一座座銀山,代表著足以撼動國本的恐怖力量。
報告旁邊,還有一份關于“蒸汽艦船”的圖紙和說明,上面繪制的鋼鐵巨獸,即使是靜靜地躺在紙上,也散發著一股令人心悸的野性與力量。
朱元璋的指尖,粗糙而有力,輕輕劃過那份“黑賬本”油膩的封面。
胡惟庸。
這個名字在他心中盤桓了太久,久到幾乎成了一個必須鏟除的執念。
為了這一天,他隱忍,布局,等待。
現在,這張羅織了數年的天羅地網,終于到了收緊的時刻。
江南豪商的倒戈,劉伯溫的最終奏報,都宣告著這位權相的死期已至。
但他沒有立刻下令。
他的目光從左邊的罪證,緩緩移到了右邊的財富清單。
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風暴在醞釀,雷霆在匯聚。
但風暴的中心,卻不是小小的丞相府,而是更為廣闊、更為遙遠的天地。
胡惟庸,已是砧板上的魚肉,隨時可殺。
可他的四子朱棣,卻用鋼鐵和烈火,為大明劈開了一扇通往無盡寶藏的大門。
一個胡惟庸的項上人頭,與一個嶄新的,充滿無限可能的大明未來相比,孰輕孰重?
這位鐵血帝王心中已然有了決斷。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復雜而又森然的弧度。
先收割果實。
再清理門戶。
他要先將朱棣這種近乎“僭越”的掠奪行為,用皇權這把最鋒利的刻刀,徹底烙上大明的官方印記,賦予其至高無上的合法性。
……
次日,早朝。
奉天殿。
殿內的氣氛,緊繃到了極點,文武百官垂首肅立,連呼吸都刻意放緩,生怕驚擾了龍椅上那片沉默的深淵。
“臣,彈劾燕王朱棣!”
一聲暴喝打破了死寂,一名御史手持笏板,猛然出列,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燕王未經朝廷允準,私自組建艦隊,擅開邊釁,名為平倭,實為海盜行徑!此乃無君無父之舉!”
“臣附議!”
話音未落,另一名官員立刻跟上,聲音愈發尖利。
“況其強奪高麗棉田,擄掠其民,更是有傷天朝體面,敗壞我大明仁義之名!請陛下降旨,嚴懲不貸!”
一時間,朝堂之上,仿佛捅開了馬蜂窩,彈劾之聲此起彼伏。
胡惟庸的黨羽們,此刻正經歷著冰與火的雙重煎熬。
他們收到了來自江南的警告,知道大勢已去,五臟六腑都被恐懼的冰水浸泡著,惶惶不可終日。
但求生的本能,讓他們必須抓住這最后的機會,將所有的火力都對準燕王朱棣。
只要能將朱棣的“罪行”坐實,或許就能讓陛下投鼠忌器,讓他們獲得一絲喘息之機。
“僭越祖制!”
“擅動刀兵!”
“有違邦交!”
一聲聲罪名,擲地有聲,在莊嚴的奉天殿內激烈回蕩。
胡惟庸站在百官之首,深深地低垂著頭,竭力控制著身體的顫抖。
他能感受到,龍椅之上那道如山岳般沉重的目光,正死死地鎖定著自己。
那目光沒有溫度,卻灼得他背脊刺痛。
他不敢抬頭,只能將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群臣的聲浪能夠動搖天聽。
朱元璋始終沉默著。
他靜靜地聽著,面無表情。
只有他的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篤,篤,篤。
每一下,都像是死神的腳步,踩在所有人的心臟上。
殿內的爭吵聲達到了頂峰。
就在此時。
“哼!”
一聲冷哼。
聲音不重,卻蘊含著雷霆萬鈞之力,瞬間貫穿了整個大殿的嘈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