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寧曼睩(露)含笑:“姑姑說的是呢。說來姑姑也是辛苦,一面要統管宮里諸般事務,一面又要照拂我的胎事,我這心里總是過意不去。”她抬手將腕間的青玉絞活環鐲褪下,滿面親和地遞到夏姑姑手中,笑容可掬:“姑姑可千萬莫要推辭,您是撫養過兩位萬歲爺的人,蒙您的福氣我這一胎才能安安穩穩的不出岔子,不說我,便是皇上來日怕是也要重重恩賞姑姑的。這點薄禮,還請姑姑笑納了。”
夏姑姑手上輕推,見她握得緊,便也罷了,遂謝著恩收了下。而后又尚宮局還有些事情未了,便告辭去了。
不及宋湘寧緩神,便聽簾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隨即見許清宜一臉憂色地進來,拉起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圈,見她臉色尚好,才稍許放下心來。未及出聲,眼圈先紅了起來:“方才在唐福宮見你臉色發白,還強撐著與她們周旋,我這心里便實實地擔憂著,生怕有什么不測。如今太醫可診過了?如何說?”
宋湘寧含笑拂去她滿面憂思,溫道:“姐姐放心,我無礙,腹中的孩兒也一切安好。不過是受了些暑氣,靜養兩日便好,不當心的。”
許清宜握著她的手,猶是面上垂淚:“宮中的孩兒將養不易,可哪有像你這般千難萬險的。懷個孩子跟上西天取經似的,什么妖魔鬼怪都出來了。我說句不好聽的,要不是太皇太后派人來照顧,一則鎮了鎮那些個歪門邪道的心思,二來也替你擋了不少陰私的手段。若不然,單單憑著我們倆看顧,可真未必能護這孩子周全。”
宋湘寧嫣然笑道:“我雖愚鈍,幸而還有福氣。正可謂應了那句‘憨人有憨福’,娘親已是個蠢笨的了,只盼著孩子能承繼皇上與老祖宗的經緯智周,才不算辜負了他們的看重。”
許清宜輕輕撫著她的腹部,笑著道:“你還不知道呢,我才剛得了消息,說是瑾修儀回宮后傳了太醫,一診竟是有孕了。怕是不一會兒皇上皇后那兒也知曉了,不知怎么高興呢。”
宋湘寧不由驚喜:“果真是嗎?可有幾月了?”
許清宜笑戳了戳她櫻粉的面頰:“怎么不真呢,院使親自診的,快兩月了。也難怪杏華閣伺候的人糊涂,瑾修儀向來身嬌體弱的,月信也并不調理,如今別說我們驚詫,便是瑾修儀自己也還沒緩過神來呢。”
宋湘寧正為瑾修儀高興著,倏爾一怔,側首望向孟長沐,卻見他神色依舊沉靜,似是在聽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與他并不相干。
她躊躇了兩分,輕聲慢語道:“孟大人,今日辛苦你了。這里已無事了,大人早些回去歇息罷。”又回眸看向蘭若,揚眉喚道:“蘭若,好生送送孟大人。”
待二人走后,宋湘寧復道:“姐姐,你如今以貴人之位而奉協理六宮之權,好事不假,卻也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呢,可定要萬事小心。”
許清宜淡掃過的蛾眉如月牙般彎起,口中寬解:“你放心,我雖不喜與人爭執,卻也不是那讓人輕易欺負了去的主兒。陰有陰道,陽有陽道。她們慣用的那些邪祟伎倆,我自入東宮侍奉這些年來,也見了不少。事已至此,怕是無用了,不過見幾而作,不俟終日而已。”
宋湘寧的眼中漾點星河,盈盈凝向許清宜的臉龐,輕輕道:“我信姐姐。”
她默了默,忽而揚聲問道:“姐姐,我一直未曾問過你,在這宮里,人人都有所求。皇后求母族安穩,貴妃求權祿榮華,淑妃求帝王真心,而姐姐從不曾爭寵謀權,我想知道,姐姐在這宮里可有心念之物么?”
許清宜替她扶了扶鬢邊的碧璽石簪花步搖,聲音溫柔似水:“玥兒,紫禁城雖為天下富貴所極,卻也并不是人人都想入這紅墻翠瓦中蹉跎一生。但這宮里的許多女子,她們都是沒得選的。便是位份尊貴如皇后,母家強勢如淑妃,你覺得,家族送她們入宮前會問過她們的意愿嗎?”
宋湘寧黯黯垂眸,低聲絮語:“那姐姐會怨恨嗎?就這么被人敲定了一生,一輩子都不會有轉圜之地了。”
許清宜笑意淡淡,如春日的朝陽,溫暖卻不灼目:“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既入此境,我自安其心。既知天意如此,我又何必怨天尤人呢?其實萬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我若安之樂之,自能修來我的一番緣法,度得此生圓滿。天命雖有定數,冥冥之中道路已定序章落成,墨跡已干無從更改。但這路上的每一步,該如何踏出深淺,枯木逢春,卻是由我自己而定。”
宋湘寧微微怔然,方欲細細揣摩此語,卻見雪信踟躕著走了進來,直直地跪了下,訥訥低聲:“奴婢給貴人寶儀請安。”
宋湘寧眸中微動,語氣淡然中透著清冷:“有什么事么?”
雪信伏首于地,不敢看她:“籬落自寶儀回宮起便一直跪在院中,已有一個時辰了。奴婢……奴婢斗膽替她求見寶儀。”
宋湘寧語調平淡:“我并沒有讓她跪下,是她自己要跪罷了。你若看不過,便讓她起來。”
雪信再拜:“沒有寶儀的吩咐,籬落不敢起來。”
宋湘寧見她身子發顫,從未有過這般可憐模樣,鼻尖一酸,嘆道:“你起來罷,讓籬落也進來。我是該好好同她說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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