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寧笑意融融,卻掩不住眉間憂思:“嬪妾心里發慌,想來娘娘這里坐坐。”
話為出口,她的眼圈便先紅了一紅:“娘娘,朝云之事,想必您也聞知了。雖說是以睦鄰使之名定邦安國,可無論如何粉飾,終究逃不過‘遠嫁’二字。南徼苦瘴之地,又千里別親,豫南王府門庭赫奕,朝云亦算得金枝玉葉,紹京貴女所不及,如今卻也迫得此番涼薄之境,嬪妾……”
未及她說罷,皇后便皺眉打斷了她:“何為‘涼薄’之境?玥寶儀,你縱使身懷龍嗣,也需謹慎行。”
宋湘寧一怔,方知覺悔怍道:“嬪妾失了分寸,多謝娘娘提點。”
皇后徐徐視了她一眼,替她道出心中之:“你是怕若腹中是位公主,來日也免不了有進蕃和戎之困。”
見宋湘寧忍淚低頭,儼然被說中心事。皇后心中亦是悠悠難平。同為女子,她于蕭靜妧憐生芝焚蕙嘆之相惜;同為人母,她于宋湘寧更懷共感殊深之傷情。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寥寥數句,道盡了她一生經營。皇后微微嘆了一聲,和婉道:“你如今有著身子,萬事當多顧著自身些。齊國長公主的旨意終究是她自己求來的,她心里自有計量。你若放心不下,待來日她進宮之時,你可慰解一二。”
見宋湘寧哀哀應是,她遂轉了話頭,復問道:“章貴人還好么?”
宋湘寧睫羽略垂,輕聲道:“晴霖和倩畫回宮時是用擔床抬著回來的,身上傷痕遍體不忍直視,許姐姐傷心異常,請了太醫來看,照顧時恨不能事事親為,一面心里又自責不已。我看姐姐精神不大好,也不敢多勸,只得每日略陪她坐坐便出來。”
覺到眼角有些許濕意,她忙側首拭去,口中忙起話問道:“殿下近來可還好么?”
而皇后眼下卻最是聽不得這話,忍了忍眸中將溢出的淚水,聲音驀地發悶:“承兒好一時歹一時的,連著幾夜睡得都不安穩,只迷瞪著喚冷喚熱,本宮這心每日真比火焚還煎熬。”她略平了平氣息,喟然哀嘆一聲,轉身向偏殿而去,“你來看看他罷。”
宋湘寧看著錦衾下氣虛體弱的孩童,面白虧血,膚色薄如綃紗,尤是勞怯不勝。此刻雙眼緊閉,氣息輕若斷了線的紙鳶,讓人的心緊緊揪著,不敢松懈。
心頭漸漸漫上些許苦澀,宋湘寧暗暗惜惋,別過目光,不忍再看。說話的聲中亦含了幾分唏噓之意:“嬪妾記著殿下去歲秋狝時尚還活潑康健,好端端的,如何便變成這般。”
皇后眼尾發紅,眸中無限哀憐:“是我這個母親沒用,承兒自從十月懷胎生下后,便遠不似其他孩兒那般健碩。從小藥物就沒斷過,哪怕一日不吃飯,也不能停了藥。我身子不好,連累得我的孩子也這般多病。樂康足歲時被一場風寒奪了性命,如今承兒又是這般,難不成我便這樣福薄,連一個親生的孩子都留不住!若是我造下什么罪果孽因,報應沖著我來便是了,何苦不饒過我的孩子,叫他們受這份罪!”細碎的嗚咽從她的口中瀝出,淚水也如春雨般霏霏不絕。皇后為顧得體面,只抬起衣袖,用腕間綾羅拂去滿面潸然。
宋湘寧聽著心里安能不發酸,將手中方帕遞與她,輕婉勸道:“皇上與娘娘是這天底下最有福氣的夫妻,生出來的孩子自然也是降爾遐福,維日不足。恐怕是殿下如今尚且年幼,禁不住這些福澤,待往后日漸大了,定然會歲歲長安,福慧雙修。”
她垂眸闔下眼底酸楚,躊躇幾番,輕聲問道:“恕嬪妾說句冒昧的話,殿下的身子不好,看著卻不像是偶感時疾,娘娘屢屢推避皇上,為何不對皇上說真話呢?嬪妾想來,皇上還是很心疼娘娘與殿下的。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娘娘若想了卻心結,還需想明白了才好。有些事,既求不得,便不必求。娘娘與皇上結發為夫妻,恩深義重,想來互鑒真心,沒有什么是邁不過去的。”
皇后眼中一片漠然,眉間染上幾分近乎冷情冷意的清明:“皇上知道了,宮里的嬪妃就都知道了。下一步,前朝的大臣們也就知道了。皇上與朝臣們正滿心滿意地修繕著儲英殿,有此風聲一出,會讓他們如何做想呢?”
“娘娘……”宋湘寧看著她的神色,陌生得讓她有些恍惚,一瞬間竟不敢相認。
皇后淡淡嗤了一聲:“本宮可以不在意,虞家卻不能。沒了有虞家血脈的皇嗣,虞家往后會當何以自處?他們想讓本宮拖下去,直拖到本宮的妹妹進了宮,拖到我們兩人中能有一個再生下皇子,助長虞家在前朝的威勢,他們才能安心哪。本宮生在虞家,長在虞家,身體發膚皆受之虞家。此等恩情,本宮要用一生一世來還清,方不枉受虞家之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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