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紈甫出宮門,便見紫櫻笑語莞莞迎面上來。
紫櫻彎彎的眉眼此刻落在梅紈眼里是尤為的可恨,她狠狠道:“你別以為娘娘罰了我你就得意了,娘娘不過是一時氣頭,待消了火后依舊會叫我近前伺候。我是娘娘從家帶來的陪嫁,你不過是一個沒資歷沒情分的低賤宮女,無論如何都越不過我去。”
紫櫻笑得云淡風輕,仿佛并不在意她的話:“姐姐說的是,妹妹無論如何是越不過姐姐的。妹妹只盼著姐姐福澤綿長,得娘娘的看重,修得一輩子的福氣。”
梅紈臉上捱著疼,不欲與她饒舌,冷眼剜過她,自朝了廂房而去。
初夏的午后斜陽正暖,明媚卻不眩目,洋洋地灑在覆著青琉璃的檐片面上,顯出熒熒的綠色,遠遠望去如翡翠覆頂。朱垣內繞著半壁凌霄,最后的幾縷花穗在融風里輕晃,斜斜搭在檐角處。也有兩片禁不住和風習習,一徑離了花蕊,回雪舞腰輾轉幾輪,落在了紅墻外女子的月白杭緞鸞鳳穿花云履上。
盈燭眼尖瞧見了此紅花白緞之景,與繡紋隱隱有幾分相融,大有錦上添花之味,遂笑道:“凌霄是素來被人喻為志氣高潔之花,今來尋了娘娘,可見是知五岳外別有他山,也為娘娘的心性折服呢。”
瑾修儀眉眼清冷,淡淡道:“根苗著土干柔纖,依附青松度歲年。彤蕊有時承雨露,蒼藤無賴拂云煙。志氣再高又如何,困在寸土之地內,只能仰仗著雨露而活。浪得虛名罷了。”
盈燭雖不如瑾修儀一般通曉詩文,并不甚解詩中意味,卻也明白修儀是又多思了。因而笑哄著她道:“世間萬物,哪有不承雨露滋養的。這凌霄花倚仗雨露墻苑滋長生發,任有什么風雨也阻擋不了它青云直上的本心,這份堅守與柔韌,已是難得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瑾修儀微微一怔,似有所明諦。未及她細思,腳下已然來到了絳茗軒門前。
小祿子見到她,忙請了安迎進,又著小茂子進屋去傳話。
蘭若替瑾修儀打起簾子,見榻上的人欲要起身,瑾修儀忙道:“你好好歇著,不必起來做這些虛文。左右我也是來瞧瞧你的身子如何了。”
進來時,宋湘寧正斜倚在軟榻上,榻邊小幾上還放著一本攤開的書卷。而女子素容淡飾,身上披了件透羅紗裁就的淺碧色紗衫,輕盈薄透,一眼望去如山嵐翠霧。領口的云錦以汴繡平針嵌著幾莖蘭草竹葉,色調清雅,與腕上碧玉雕竹節鐲怡然相應,愈襯得皓腕瑩白如凝脂。里間穿著皦玉素綢短衫,外搭了藕荷色的軟緞褙子,雖形制素簡,卻更顯身段溫婉。
她右手松松地搭在微隆的腹上,指尖若有似無地摩挲;而左手則執著一柄楊妃色緙絲湘妃竹團扇輕輕搖動。繡著萱草紋的扇面微掩了玉顏,倒生出些微猶抱琵琶半遮面之意。應是小憩方起,她垂如繡葉般睫羽下的明眸里盈盈含了一池春水,不是含情卻勝含情。淺淺描過的月棱眉柔柔地彎著,更襯得秋瞳脈脈流轉。而鼻如秀峰微挺,唇色瀲瀲若含朝露,微抿的嘴角漾著一絲慵懶柔意,并上鬢間斜斜落下的宋式白玉單簪步搖,雖無霞裙月帔,卻更賽仙姿玉貌的九天玄女。
聽聞女子懷妊辛苦,容貌會略減兩分,而眼前之人臉上卻并不見絲毫憔悴損的容狀,反而更有了些且作人母的慈柔,將本就黯淡了六宮粉黛的花容復添了月華之色。
瑾修儀雖與她相識已久,但今日初見她此等寶髻松松,鉛華淡淡之態,不忍移目之下仍是心神輕曳。如此國色,方知帝幸為何回回冷下,卻又次次復起。這樣美好的女子,怕是普天之下也只有帝王能夠擁有吧。瑾修儀思及方才所悲,一時復起傷情,亦不由嘆惋,便是這樣美好的女子,卻也是和她一般,在這紅墻碧瓦下白白蹉跎著歲月,直至紅顏白發恩不再,空庭寂思芳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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