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屋中坐定后,公孫梁倒沒了方進屋時的急切,不提適才口中所之事,而是先了謝:“此前的薇銜草一事,有勞掌柜費心。”
連介之搖頭笑了笑:“不敢承大人重,草民一介商賈,能為貴人效微薄之力,乃是天大的福分。”
他拱了拱手:“說來還要多謝大人,若不是有大人牽線,草民怕是這輩子都無向王室盡忠之遇。此番能為公主獻力,也結了草民平生夙愿。”
連介之眼尾微微上挑,一雙狐貍眼愈顯狹長:“況且蒙大人此次相托,倒是給了臣市利之機。薇銜草味清性散,與白芷,牡丹皮,甘松等做成香料,佩于身上其香可持久留存,京中閨秀甚愛。草民僅憑此香料便賺得不菲(fei),加上前些年在中朝輾轉行商所得,也足夠草民回鄉頤養了。”
公孫梁眼中一暗:“掌柜壯年未過,便急著告老還鄉了?”
連介之也不急著做辯,笑瞇瞇地攏了攏胡須:“中原人有一句話‘人落日是天涯,望極天涯不見家。’草民在外頭顛沛多年,見慣了世間的紅塵富貴與炎涼世態。流離半生,也想求個安生。”
公孫梁不答,頸部微側,將臉盡埋在了屋內的陰影中,也遮住了眼底的戾色。
良久,他忽而輕笑:“掌柜所不假。便是娘娘,雖嫁來靖朝多年,錦衣玉食,但想起故土遙遠,也不免神傷。娘娘與掌柜同為西梁人氏,自是心同此理。”
公孫梁從袖中取出一塊份量頗足的金錠,拉著連介之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面上依舊帶著笑意,聲音卻不含一絲溫度:“這不過是我的一點心意罷了,還不是娘娘的恩賞。待事成之后,娘娘的重賞,可是掌柜想都不敢想的。掌柜既想回西梁安頓,也需多帶些錢帛,后半生做個富貴閑人。”
連介之捧著手里的金錠,好似有千斤重般,不只在手上,更在心里。他面上和善,與先前無異,笑吟吟應下:“如此,那還望大人替草民謝過娘娘。只要是娘娘的吩咐,草民必定在所不惜。”
公孫梁聞,面上才露出幾分真心的笑意,他拍了拍連介之的肩膀,道:“不必在所不惜,想必娘娘所囑之事,對你來說,易如反掌。”
“大人但說無妨。”
公孫梁眸中劃過一絲熱切的精光,不過很快被他掩飾了下去。他眉眼上揚道:“掌柜擅制香料,通曉陰陽調和,沉疴愈緩之理;又對西梁中原的古方藥術頗有深究。想來制兩副秘藥,并非難事。”
連介之的笑意已然淡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意。只是室中燭火漸熄,光線不明,他的面色如何,并不甚顯。
“一副要能讓人服用后看似身體愈發康健,實則內里漸虛,如強弩之末;一副能助難孕婦人得子,婦人氣血皆聚于腹中胎兒上,待胎兒落地之時,便是婦人身殞之時。”
公孫梁語氣平和,仿佛只是在說尋常疾病之藥。連介之的心卻是愈發沉了下去。然而,到此并不算完。
公孫梁附在連介之的耳側,幽幽道:“再制兩味可使女子容顏受損的香料,分則相安無事,合則損于無形。”
太皇太后高坐在鳳椅上,淡淡覷了覷座下跪著的人,讓她平了身。
“你記掛著哀家的身子,這些日子抄了這許多佛經來,也難為你一片孝心。”
話雖如此,她卻并未看那木奩中的手書一眼,只由著竹霜將其交給殿中宮女,送了下去。
意貴妃眉眼溫謹:“太皇太后慈心向佛,澤被六宮。臣妾不才,日夜于靜室焚香抄錄《地藏本愿經》,字跡粗陋,惟愿借佛力,稍解皇祖母勞頓,亦為自身……積些微末福報,求些許因果。豈敢勞頓。”
她微微垂首,長而落下的睫羽覆住了眼底的神色,柔和地道來。不只是有意還是無心,她溫和的聲色在“因果”二字上稍頓了一瞬。
“福報因果,玄之又玄。有時孽根深種,非區區幾卷經文所能化解。”太皇太后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
殿中一時陷入了沉寂,只余佛珠捻動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殿堂上,竟有幾分金域相擊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