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華殿上的宴賓之酒已過三巡,絲竹歌舞之勢較宴中歡騰高昂時有所減弱。
穆親王有了幾分醉意,眼尾處泛起紅暈,他自顧自斟了一杯滿酒,舉起來遙遙對向布圖魯:“相主是草原的錚錚鐵漢,本王早聽相主英名,卻難得一見。今日得天恩幸會于此,本王以此酒敬相主!”
布圖魯聞之舉杯,爽朗道:“承蒙殿下厚誼,布圖魯先盡此盞聊表誠意,殿下勿拘!”說罷,他花臂力抬,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
穆親王見此大笑:“相主好氣量!真不愧為那爾格圖大汗親封的草原雄鷹。”
說話間,他亦斟了滿滿一樽御酒飲畢,而后將酒杯重重擱于桌上,朗笑道:“斡難兀惕有雄鷹之將,我泱泱大國又何乏熊虎之士?”
他張開雙臂向對席二人,繡著四蟒爪紋的廣袖打翻了案上的貢果,而穆親王面上潮紅泛起,恍若不覺:“今日幸甚至會,兩位當世英杰,相逢莫說若知己,理應豪情對飲,不醉不休!”
令坤成掌中的銀箸“當啷”落在瑪瑙碟上,不及他有所動作,布圖魯已先至一步。
他睿目微挺,掃過御座方向,忽而朗笑舉盞:“老朽殘軀,怎敢比鎮北將軍虎威?這杯當敬中原天子之仁德弘治。”
公西韞看著他仰頸而飲,有酒水順著脖上的青筋緩緩而下,拊掌示贊。拍擊之聲掩住了他喉中的隱隱冷笑。
李常德上前給帝王的金樽中斟了酒,又恭敬地雙手奉與公西韞。
公西韞拂袖接過,臉上掛著笑容,眸底卻含了一片冷意:“相主意誠,朕以此杯悅納。”
他余光望向皇后,廣袖微抬,招來李常德,低語了幾句。李常德連連應下,他從龍座后繞過,來到皇后身側,道:“娘娘,您身子才好,皇上體諒您近日操勞,不需在此候著了,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皇后自奉國公離席后便一直神思怠怠,心中頗有些不寧之意。適才布圖魯給帝王敬酒之時,她也未多留目幾人身上情狀,饒她素來心細慮微,只是眼下心思不在此處罷了。
皇后壓下心中亂緒,強笑道:“皇上體恤,如此,本宮便先回去了。”
宴中賓客行酒整酣,加之皇后離席的隱秘,故而并無幾人留意到鳳座已然空缺。
內殿雖無輪回數觴之儀,但也是宴行大半,舞樂漸息。二位大長公主因春秋已高,先離了席。
淑妃自開宴以來便興致缺缺,心中甚是難耐不安,早便不想居于此,只是記掛著外殿的舉動,又不得貿然而走。
忽聞珠簾外的聲音嘈雜了起來,手中的孔雀藍錦帕被她緊緊攥起,雖聽不真切,只覺心中一陣惶惶。
“娘娘。”梅紈見她神色實在難看,怕被有心之人瞧見,不由擔心地喚了句。
“梅紈,”淑妃回過神,有些身形不穩地從座上起了身,梅紈忙扶住她。“本宮身子不適,扶本宮回去。”
案上的琉璃細盞被她帶下,落在地上,發出一聲玉碎的清響。
衛修容洽談正歡,被此聲一驚,回眸看淑妃從座上起身,忙欲問起,卻見淑妃只懶懶向意貴妃告了安,而后便從偏殿出去了。
在她的身后,有一盞香燭似是燃盡,隨著訇然的悶聲,迸裂出些許火星。
意貴妃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紅唇悄然勾起。花兒已艷極了一時,雖熬過了風雨,也合該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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