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大廈傾覆,也有長木抵著。何事慌張至此。”意貴妃也不看她,從果盤中挑起一塊白玉軟糕,貝齒輕啟。
璇昭儀向來以她之話為尊,聞面上的惱色也下了幾分:“娘娘說的是,臣妾失分寸了。”
意貴妃悠悠瞥了她一眼,見她平靜了些許,才道:“說吧。”
璇昭儀精心描繪的新月眉緊緊地擰在了一起,失了些微顏色。她仍有些忿忿道:“從前淑妃在后宮仗著圣寵驕橫跋扈,皇后又是那樣棉花似的性子,若不是有娘娘掣肘,只怕我們這些嬪妃早都沒了活路了。好容易等到她犯下了大錯,被皇上冷落,即便是復寵了也大不如前。憑著娘娘的提攜,皇上近日才肯在臣妾身上多留些心思。”
“可誰知……”璇昭儀的氣又上了來,在意貴妃告誡的眼神中又生生平息了下來。她像個漏氣的風袋,一勁兒地癟了下來:“令氏也學下了狐媚爭寵那一套,在御-->>花園蝴蝶戲舞,聽聞頗得皇上歡心。皇上賞賜好些東西,今年總共得了不過數十匹蜀繡,樣樣都是精品,皇上竟都給她了!”
璇昭儀說著有些紅了眼眶:“晌午用膳時,臣妾殷殷地盼著,卻盼來了皇上身邊來人說,皇上留在璟元宮用膳了,連晚上也不來臣妾宮中了。如若淑妃又成了從前那般模樣,臣妾真是想想都沒個盼頭了。臣妾不像娘娘圣寵隆裕,又有公主在身,臣妾在宣慶宮常常夜不能寐,抱枕獨坐天明。娘娘,您幫幫臣妾吧。”
璇昭儀雖素日剛性要強,眼下想到傷心事,也不由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意貴妃望著她,似有些無奈而又心疼:“你也知本宮素來疼你,又豈會不幫你?只是如今事情太雜,本宮一時無暇分身,只能一步一步來,再做計議了。”
她嘆了一聲:“本宮又怎能不知你的心思?你盼子心切,本宮又何嘗不是心心念念求一個皇子。本宮膝下若有了一個皇子,咱們倒也不必這么步步算計,萬事小心了。”
“娘娘……”璇昭儀思及先前之事,有些擔憂:“玥美人之事,會不會牽連到我們?”
意貴妃摘下兩指護甲,揉了揉額穴。“本宮也不知。裴貴人做事不當心,還須本宮來善后。左右鐘袖已經死了,即便牽連,也是懷疑而無實據。也不能奈我們如何。只是,”
她話鋒一轉,“玥美人,只怕已經對本宮存了疑心了。”她手中端茶的動作略略停住,“玥美人聰慧,本宮料她應當不是池中之物。”
璇昭儀聽她此,面上不由露出了一絲慌色,隨即又強自鎮定下來,硬著聲道:“這倒也無礙,如今她已失了恩寵,娘家也并不有力,與娘娘云泥之別。即便她真能亮出什么,皇上大抵也只當她胡亂攀咬罷了。”
意貴妃不應聲,緩緩攪動著杯中的茶匙,看著緩緩蕩漾的波紋,淡淡道:“若真如此,本宮也不必煩心了。”
璇昭儀乍聞此語,未反應過來。不及她多想,便又聽道:“本宮幫你,你自己也要爭氣。挽不住皇上的心,本宮再如何幫你,也無濟于事。”
璇昭儀怔怔,她睫羽微垂,聲音有些發悶:“臣妾知曉了。”
宮里的日子平淡如水,隨便一塊石子落入都會掀起一陣浪花。妃嬪復寵并非稀事,何況是令容安這樣家世顯赫又曾寵冠六宮之人。
蘭若將此事報給宋湘寧時,宋湘寧許清宜二人正在室中榻幾上搗著梅花汁子。
“淑妃病了?”聽到蘭若此,宋湘寧抬起頭,蛾眉輕挑:“她想向來身強體健,我進宮來,倒從未聽得她有過身子不好的說法。”
許清宜知道此事,聞微微一笑:“妹妹還不知呢。淑妃自出了禁足后便一直不大得寵。皇上近來也鮮少踏足后宮,除皇后外,僅有的幾回都被貴妃和昭儀分去了。淑妃怕是心急如焚,前兩日在御花園候著皇上,身著紅紗跳了一支劍舞,可得了皇上歡心,流水一般的賞賜往璟元宮送去。淑妃想是跳舞時受了寒氣,回來不久便病了。”
宋湘寧倒沒什么反應,一臉淡定:“淑妃不過是搭了個臺階,皇上就著歡歡喜喜地下了罷了。憑她的家世,又有皇子,重獲圣心是遲早的事。”
許清宜眉眼彎起:“要不說妹妹聰慧呢。宮里的妃嬪怕是還在懊喪發愁時,妹妹已然看破局面了。”
宋湘寧看著研缽中的花粉,細心搗杵著:“看破又如何。縱然旁觀者清,我又何嘗不是身處這局中。”
許清宜眉心微動,并未否定:“同處局中,情狀卻大有不同之處。我看妹妹如今,也是想明白了。”
宋湘寧往研缽中又加了半錢玄參,卻又忽而停了下來,望著窗外嘆了一聲:“許姐姐,我向來都是明白的。過去自傷怨己,不過是心里還報著那一絲幻想罷了。再執拗下去,又有何用?陳阿嬌不得帝幸,有其母竇太主周旋,能在長門宮安度余生。而我,除了圣恩,再無旁依了。”
許清宜默然無。宋湘寧之語,亦說及了她的心事。
宋湘寧收回神思,莞然一笑。她輕輕握住許清宜的手,寬道:“姐姐不必神傷。既已身于高墻之下,便做這玉闕中的風景。婉兒能千年萬歲,椒花頌聲,我們又何其不可?姐姐,在這宮里人人都能負你,唯獨你自己,莫要辜負汝身。”
玉蝶梅的香氣幽幽浮在室中,盈盈環在佳人身旁,染了一室。枝上明秀,窗下小意,也非獨梅花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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