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鬼領命而去,那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股子決絕的匪氣,消失在帳外那片被江風吹得獵獵作響的黑暗里。
主帳之內,氣氛卻并未因此而有半分輕松。
那名京營將領依舊眉頭緊鎖,他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死死地盯著地圖上那個被紅黑雙圈標記出的死亡渡口,仿佛要將那薄薄的堪輿圖看出兩個窟窿來。
他身后的幾名親衛更是手按刀柄,神情肅殺,整個營帳都被一股子大戰將臨的鐵血之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片刻之后,帳簾一挑,船鬼回來了。
與他一同進來的,還有一個干瘦猥瑣的中年男人。
那人約莫四五十歲,穿著一身不合體的半舊褂子,一雙賊忒兮兮的三角眼滴溜溜亂轉,臉上堆著諂媚的笑,可那笑意卻怎么也掩不住眼底深處那股子深入骨髓的畏縮與驚恐。
他一進帳,便被這滿帳的肅殺之氣嚇得腿肚子一軟,下意識地就往船鬼身后縮了縮。
“二當家,將軍,”船鬼一把將那人從身后拽了出來,像是在介紹一件貨物,“他就是劉麻子,咱們幫里……手腳最‘干凈’,也最會看人下菜碟的。”
京營將領的目光,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在那劉麻子身上刮了一圈。
隨即,他那剛剛才因薛寶釵那驚天構想而建立起來的信心,瞬間動搖。
他猛地回頭,那洪亮的聲音里充滿了毫不掩飾的質疑:“薛姑娘,你確定……就憑他?”
這已不是詢問,而是近乎于抗議。
薛寶釵并未理會他的質疑,她只是將那份關于四皇子管事王崇的密卷,與那個沉甸甸的假古玉錦盒,輕輕推到了劉麻子的面前。
“你的任務,很簡單。”
當她將整個“碰瓷”計劃,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與那位貪婪的王管事“不期而遇”,一字不差地和盤托出時。
劉麻子臉上的諂媚笑容,一寸寸地,凝固了。
當他聽到“四皇子”這三個字時,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小臉,更是“唰”的一下,白得像紙!
“撲通!”
他雙腿一軟,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甚至不敢再抬頭看薛寶釵一眼,只是將那顆碩大的頭顱,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之上,發出“咚咚咚”的悶響,磕頭如搗蒜,那聲音里,早已帶上了哭腔!
“姑奶奶!二當家!您……您饒了小的吧!”
劉麻子涕淚橫流,那猥瑣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被徹底碾碎的恐懼,“小的……小的就是個街頭混飯吃的潑皮,坑蒙拐騙,也就敢對付對付那些外地來的棒槌!您讓我去招惹皇子殿下的人……給他老人家提鞋我都不配啊!您……您這是要小的命啊!”
他哭嚎著,哀求著,那姿態,卑微到了塵埃里。
京營將領見狀,臉色已是鐵青。
他猛地一抱拳,正欲開口,請求更換人選。
然而,面對這瀕臨崩潰的劉麻子,與盟友那質疑的目光,薛寶釵并未動怒,更沒有半分安撫。
她只是從袖中,取出了另一份,更薄,也更不起眼的密卷。
她緩緩展開,在那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平靜地,念出了一個女孩的名字。
“劉丫兒。”
隨即,又是一個偏僻到連本地人都未必知曉的藥堂地址。
劉麻子的哭嚎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