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薄薄的澄心堂紙,此刻卻重若千鈞,靜靜地躺在案上。
上面那一個個用朱砂寫下的名字,如同一道道尚未干涸的血咒,散發著一股足以將整個江南官場都拖入無底深淵的凜冽殺機。
“咕咚。”
京營將領那身經百戰的喉結,不受控制地,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他那張素來冷硬如鐵的臉上,此刻竟找不到半分血色,只剩下一片被天威徹底碾碎后的、死灰般的蒼白。
冷汗,早已浸透了他貼身的里衣,那冰冷的觸感,如同一條條滑膩的毒蛇,纏得他幾欲窒息。
一旁的船鬼,更是早已僵在原地。
他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所有的銳氣與兇光都已褪盡,只剩下一種源于野獸本能的、對即將到來的滔天混亂的恐懼,與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
“瘋了……全他娘的瘋了……”
將領猛地起身,那甲葉碰撞的鏗鏘之聲,在這死一般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帳門口,一把掀開厚重的門簾,仿佛要用帳外那冰冷的江風,來吹散心中那股子足以將人逼瘋的燥熱。
“薛姑娘!”他猛地回頭,那洪亮的聲音里,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驚惶與決絕,“此乃懸鏡司奉旨行事!是天子之怒!我等此刻,已然窺見了不該窺見的機密!為今之計,只有立刻拔營,全員撤離!尋一處絕密之地隱蔽起來,靜觀其變!任何干預,都等同于謀逆!”
這番話,合情合理,亦是任何一個身處這盤棋局中的正常人,都會做出的唯一選擇。
然而,船鬼那雙鷹隼般的眸子里,卻閃爍著截然不同的光芒。
“將軍此差矣!”他那沙啞的聲音,如同兩塊粗糙的船板在摩擦,充滿了嗜血的焦躁,“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可這河里流的,不止是血,更是潑天的富貴!名單上這些人一倒,他們手里的鹽路、漕運、糧倉……那都是無主之物!咱們若是能趁亂……”
他話未說完,帳內的氣氛已然劍拔弩張。
一個代表著朝廷秩序的軍人,一個代表著地下規則的梟雄,兩種截然不同的生存邏輯,在這間小小的營帳內,發生了最激烈的碰撞。
就在京營將領即將拔刀怒斥之際,薛寶釵卻異常冷靜地,將那份名單在桌上緩緩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