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被那段鄉音打動分毫,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死死地盯住了船鬼,語間,布下了數個關于那座舊城的細節陷阱。
“聽閣下口音,倒像是從北邊來的。不知,城隍廟口那棵老槐樹,如今還在否?”
“二十年前便被雷劈了。”船鬼對答如流,那份來自暗網的密卷,早已被他爛熟于心,“如今,原址上蓋了座魁星樓。”
老板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盤問卻愈發刁鉆:“那……‘李寡婦’家的熏魚,味道可還正宗?”
“她兒子接手后,手藝差了不止一星半點。”船鬼巧妙地將密卷信息與自己的江湖經驗結合,那回答,天衣無縫。
幾個回合下來,老板的眼中,非但沒有半分故人相認的熟絡,反而愈發冰冷。
他緩緩放下茶杯,那聲音,已然帶上了一絲不耐煩。
“閣下既是故人,卻為何面生得很?”
“恕錢某眼拙,請吧。”
逐客令,已下。
船鬼并未直接拋出那最后的殺手锏。
他緩緩起身,仿佛真的只是一個尋訪故地卻失望而歸的落魄人。
他對著老板,拱了拱手,那姿態,充滿了江湖人的落拓與無奈。
就在他轉身,即將離去之際,他仿佛是下意識地,抬起右手,用拇指,在那粗糙的食指指節上,來回摩挲了三下。
可看在茶樓老板的眼中,卻如同一道九天驚雷,轟然劈在了他的天靈蓋上!
他那張自始至終冷漠如冰的臉,轟然劇變!
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里,所有的戒備與審慎都在這一瞬間轟然瓦解,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驚駭與一種被徹底勾起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因為那個動作,正是他那位血海深仇的死敵,獨有的標志性小動作!
這比任何語,都更具真實性!
就在老板心神失守,那堅如磐石的心理防線出現裂痕的一剎那。
船鬼緩緩轉過半個身子,并未看他,只是對著窗外那片奔騰不休的江水,用一種只有兩人能聽到的、嘆息般的聲音,緩緩念道:“只可惜,再也見不到‘小泥鰍’,在那槐樹下,光著屁股亂跑了。”
他頓了頓,那聲音,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老板的靈魂。
“也不知,她肩上那塊紅色的魚形胎記,如今,還在不在了。”
茶樓老板手中的那只名貴紫砂壺,“啪”的一聲,脫手飛出,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
他那張冷漠的臉,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一般的慘白。
他不再試探,那雙顫抖的手,將一只代表著最高權限的、刻著特殊標記的茶杯,緩緩地,推到了船鬼的面前。
“時間,亥時三刻。”
老板的聲音嘶啞,充滿了被現實擊垮后的恐懼。
“暗號,是‘江上何人’。”
他抬起頭,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尊行走于人間的神魔,那聲音,更是如同夢囈。
“來的,不是甄家的仆從。”
“是……是江南士林德高望重的‘玉臺先生’。”
“接頭的地點,就在這雅室的……夾墻之內。”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