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出現,如同一縷帶著霜氣的風,吹入了這間早已因恐懼而凝固的臥房。
一瞬間,所有的哭嚎、怒斥、與絕望的喘息,都凝固了。
那雙總是含煙籠霧的眸子,此刻卻清冷得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她的目光緩緩掃過癱在地上、早已哭成了淚人的王夫人,掃過那個雙目無神、仿佛早已被抽去了靈魂的賈寶玉,掃過手持鐵契、令如山倒的薛寶釵。
最終,她的視線,如同一根淬了冰的鋼針,越過所有人,直直地,射向了那個自始至終安坐于角落,仿佛在欣賞一出與己無關的戲劇的年輕人。
賈瑯。
與旁人不同,林黛玉并未指責那看似冷酷無情的薛寶釵。
她知道,寶釵不過是一把刀。
而真正握著刀柄,決定著刀鋒落向何處的人,是那個正安然品著香茗的男人。
她緩步上前,那蓮步輕移間,竟帶著一股子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
她沒有哭鬧,更沒有嘶吼。
只是用她那獨有的、淬了冰的語,那聲音清冽,卻字字泣血,如同一顆顆冰冷的珍珠,砸在這死寂的金磚之上。
“我聞上古有,‘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以全君子之體面。”
“又聞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以彰仁人之德風。”
林黛玉在那一道道驚愕的目光注視下,站定在賈瑯的面前,那雙總是蘊含著無限譏誚與悲憤的眸子,此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純粹的質問。
“瑯表兄飽讀詩書,自該知曉,何為禮義,何為廉恥。”
“可我今日所見,卻是為何?”
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極致的悲哀。
“為何要將這好端端的人間風月,變成一處只論斤兩、不講人情的冰冷賬房?”
“為何要用那阿堵物之銅臭,來玷污這本該是詩書禮儀之家的最后一方凈土?”
“為何要將這活生生的人,當成你算盤上可以隨意撥弄的珠子?”
“你今日此舉,與那些市井之中,為爭三瓜兩棗而撕破臉皮的潑皮無賴,又有何異?”
這是一場價值觀的正面沖撞。
林黛玉代表著這個舊世界最后的風雅與精神堅守,向賈瑯那冰冷無情的鐵血秩序,發起了最激烈的挑戰。
賈瑯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
那清脆的碰撞聲,在這壓抑的質問聲中,顯得格外刺耳。
他并未因林黛玉的冒犯而動怒,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甚至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