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的聲音不高,不急,像一泓秋水,平靜無波,可那水面下,卻藏著足以將人骨頭都凍裂的寒意。
話音落定,臥房內那片因屈辱而凝固的死寂,瞬間被一道凄厲的、不似人聲的嘶吼,劈得粉碎!
“你敢!”
王夫人像是護崽的母狼,猛地從地上彈起!
她發髻散亂,雙目赤紅,那張早已哭得毫無血色的臉上,此刻因極度的憤怒與恐慌而扭曲,再無半分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誥命太太模樣!
她不顧體面地沖上前,那根因激動而微微顫抖的手指,幾乎要戳到薛寶釵那平靜得不起半分波瀾的臉上!
“薛寶釵!你……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她語無倫次,聲音嘶啞,充滿了被冒犯的尖銳,“我們賈家收留你們母女,給你吃,給你穿!你如今……你如今竟敢動我的寶玉!你這個心腸歹毒的外人!”
她試圖以長輩的身份強行撤銷命令,轉頭對著那些早已嚇傻了的仆婦們厲聲喝道:“都聾了嗎?誰也不許聽她的!反了!都反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賈母,亦在此刻重重地將龍頭拐杖一頓!
那雙本已渾濁的老眼,死死地盯著薛寶釵,那眼神,冰冷,而充滿了威壓。
整個榮禧堂的氣氛,因這場突發的激烈對抗,再度緊繃到了極限。
角落里,賈瑯安坐如山,甚至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
身旁的秦可卿早已緊張得指節發白,可他卻只是冷眼旁觀。
這把刀,必須由寶釵自己,親手開刃。
面對王夫人那狀若瘋癲的哭鬧與賈母那如山般的威壓,薛寶釵并未爭辯,甚至沒有提高半分聲調。
她只是靜靜地,任由那滔天的情緒風暴,沖刷著自己,仿佛那一切,都與她無關。
直到王夫人的哭嚎聲,漸漸變成了力竭的喘息。
薛寶釵才緩緩地,緩緩地翻開了手中那份冰冷的契約。
她找到了某一頁,指尖在那一行行朱砂紅字上輕輕劃過,隨即,對著堂上眾人,用一種清晰得近乎殘忍的語調,緩緩念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