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那句輕微的低語,像一根冰冷的針,扎破了蘭亭別院內那片因“天譴”而凝固的空氣。
賈瑯的目光,從那位早已嚇得魂不附體、被兩名老翰林死死按住的單平身上,緩緩移開。
他臉上沒有半分波瀾,仿佛剛剛那場足以顛覆整個京城士林的驚天風暴,不過是一場無傷大雅的孩童游戲。
他對著主位之上,那位神情復雜、眼神里充滿了探究與敬畏的李龜年,微微頷首,算是告辭。
隨即,在全場數百道或敬或畏的目光注視下,他踱步而出,那身玄色的衣袍在蕭瑟的秋風中獵獵作響,宛如一尊行走于人間的神魔,身后,是再不敢多半句的滿堂名士。
別院之外,早已被一隊翎甲鮮明的禁軍清空。
一名身著嶄新寶藍色貼里、面白無須、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太監,正手捧一卷明黃色的圣旨,靜靜地立于車馬之前。
他身形筆直,眼神銳利如鷹,與宮中那些常見的、暮氣沉沉的老內侍截然不同,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子精干與狠厲。
見賈瑯出來,他并未立刻宣旨。
那張白凈的臉上,反而緩緩地,勾起了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
“咱家,先在此恭賀瑯侯爺了。”
年輕太監的聲音清脆,卻像兩塊美玉在互相摩擦,帶著一股子冰冷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侯爺今日于蘭亭別院,引動天象,辨識奸佞的通天手段,如今怕是早已傳遍了神京。便是宮里,也已是人人皆知,個個稱奇啊。”
這番話,看似褒獎,實則暗藏殺機。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軟刀子,將賈瑯高高捧起,卻又不動聲色地,為他扣上了一頂“干預天意,私弄神通”的、足以讓任何一個臣子都萬劫不復的帽子。
賈瑯的權謀人心詞條悄然發動,瞬間便洞悉了這番話語之下,那隱藏著的、來自政敵的冰冷殺意。
這是借皇帝之手,要將他剛剛釘死單平的“天譴”罪名,原封不動地,反扣到他自己頭上!
年輕太監見賈瑯沉默不語,眼中的銳利之色更盛。
他上前一步,那聲音輕描淡寫,卻像一把早已磨礪好的手術刀,直插問題的核心。
“侯爺神通廣大,咱家佩服得緊。只是不知,今日這等祥瑞抑或天罰,究竟……是何人手筆?”
他在逼宮。
逼賈瑯承認,或是否認自己的“神通”。
承認,便是僭越天命,死罪。
否認,便是欺君罔上,同樣是死罪。
這是一個完美的、無法破解的死局。
就在那年輕太監銳利的目光幾乎要將空氣都刺穿之際。
賈瑯,動了。
他沒有回答。
而是正色、躬身,對著那年輕太監手中的圣旨,長揖及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