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在禮單上糾纏,而是緩緩戴上了一副薄如蟬翼的皮質手套,轉身,走向了那堆散發著墨香的廢紙。
在魏城那充滿了驚疑的目光注視下,賈瑯竟真的俯下身,在那堆骯臟的、被揉成一團的垃圾之中,仔細地翻找起來。
他動作不快,卻極有條理,仿佛他面對的不是一堆廢紙,而是一具等待解剖的、充滿了秘密的尸體。
很快,他從中抽出了幾張賈政練字的廢稿。
那上面,館閣體的字跡工整,墨色均勻,一望便知。
隨即,他又從中捻出了幾片被精心裁切剩下、看似空白的紙張邊角料。
他將兩者,湊到了燈下。
“過來。”
魏城上前,只見賈瑯一手持著賈政的廢稿,一手捏著那片空白的紙角,在燭火下,反復比對。
“看這里。”
賈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道驚雷,轟然劈開了魏城腦中所有的迷霧。
魏城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兩張紙。
起初,他什么也看不出來。
可在他將注意力集中到極限,在那跳動的燭火下,他終于發現了那足以讓他毛骨悚然的、驚天的不同!
賈政所用的墨跡,色澤溫潤,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膠質光感。
而那片空白的紙角之上,雖無字跡,卻在裁切的邊緣,殘留著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乎要與紙張本色融為一體的墨痕。
那墨痕的色澤,要更深沉,更啞光,其墨粒的質感,也明顯比賈政的墨,要細膩上那么一分!
“這……這是……”魏城的聲音嘶啞,那雙總是笑瞇瞇的眼睛,瞳孔,在頃刻間急劇收縮!
“這是兩種墨。”
賈瑯的聲音平靜,卻像來自九幽地府的判決,冰冷,而不容置疑。
“單平送墨是假。”
“利用進出書房的機會,以這塊貢墨為掩護,用他自己帶來的、顏色質地都極其相似的墨汁,在二叔的書房里,書寫密信。”
賈瑯將那片紙角,輕輕放在了桌案之上,那動作,像是在為一只披著羊皮的惡狼,蓋上最后的棺蓋。
“寫完,再將信紙的核心部分,精準地裁切帶走。”
“這,才是真相。”
魏城呆立在原地,那張胖臉上寫滿了無法理解的荒謬與震撼。
他看著眼前這個僅憑一堆廢紙,便將一樁天衣無縫的驚天諜案剖析得淋漓盡致的年輕人,那眼神,已從最初的敬畏,徹底轉變為一種對神鬼莫測之智的、深入骨髓的恐懼。
賈瑯將那塊帶有貢墨痕跡的紙角,小心翼翼地收入一只錦盒。
他沒有下令抓捕單平。
他只是緩緩轉過身,對著早已被他這番驚天手筆震得心神劇震的魏城,平靜地問道:
“京中最近,可有備受矚目的文人雅集?”
魏城渾身一顫,從那極致的震驚中,強行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有!”他幾乎是本能地回答,“三日后,城南蘭亭別院,有一場京城最大的秋日詩會。那單平,是必到的常客。”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