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書房,像一座被卷宗淹沒的孤島。
軍器監少監魏城躬身立于書案前,那張本就沒什么血色的胖臉,此刻竟被一層無法掩飾的、鐵青色的敗績所覆蓋。
他將一份寫得寥寥數語、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的報告,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那聲音干澀,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
“侯爺,屬下……碰壁了。”
不過半日功夫,他便已嘗遍了京畿所有軍械武備倉的閉門羹。
那些平日里對他這個軍器監少監還算客氣的倉大使、主簿,在聽到他要查閱半年內的“損耗”記錄時,無一例外,全都換上了一副公事公辦的冷臉。
“軍務機密,恕難奉告。”
“欽差的腰牌?”魏城的聲音里充滿了對那套官僚體系的無力與憤恨,“他們見了腰牌,跪得比誰都快,磕頭比誰都響。可一問到卷宗,便又是另一套說辭――‘回侯爺,回大人,所有記錄皆已封存,按規矩上報了兵部,我等小吏,實無權調閱’。”
他重重地一跺腳,那張胖臉上滿是屈辱。
“他們這是拿祖宗的規矩當擋箭牌,將咱們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魏城一籌莫展,那雙總是笑瞇瞇的眼睛里,第一次,閃過了一絲被逼入絕境的狠厲。
“侯爺!”他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每一個字都透著冰冷的殺機,“不能再這么耗下去了,請動用金令箭吧!”
“只要將那西山大營軍械倉的主官當場拿下,用上咱們的手段,不怕撬不開他的嘴!殺一儆百,足以震懾宵小!”
賈瑯沒有回答。
他只是平靜地,從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中抬起了頭。
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靜靜地落在了魏城那張寫滿了焦躁與殺機的臉上。
“然后呢?”
魏城一愣。
“然后,整個黑幕網絡都會知道,我們已經盯上了軍械倉這條線。”賈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淬了冰的手術刀,無情地剖開了魏城那簡單粗暴的思維,“他們會立刻銷毀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跡,斬斷所有關聯。到那時,我們手里除了一個微不足道的替死鬼,將一無所獲。”
賈瑯緩緩起身,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上,已是全然的、屬于頂級棋手的絕對冷靜。
“金令箭是屠刀,不是鑰匙。用它來砸門,只會把整座房子都砸塌。”
他踱步到窗前,望著院中那片沉沉的黑暗,權謀人心的詞條讓他清晰地洞悉了對手那看似無懈可擊的防御體系。
“我們的敵人,不是某個人,也不是某個衙門。”賈瑯的聲音冰冷而殘酷,“而是這套運行了上百年的、密不透風的官僚系統本身。它用規章制度編織成了一張大網,將所有的秘密,都保護得天衣無縫。”
魏城被這番話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只覺得渾身冰冷,如墜冰窟。
他眼中的希望之火,再次被這冰冷的現實,澆得奄奄一息。
“那……那我們該如何是好?難道……線索就這么斷了?”
就在魏城再次陷入絕望,以為此事已陷入死局之際。
賈瑯,笑了。
他緩緩轉過身,走回那張寬大的紫檀木書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