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鐵山谷的夜,被血腥與鐵銹的味道浸透了。
臨時征用的簽押房內,十幾盞防風燈籠將四壁照得慘白,也照亮了在場每一位都察院御史那同樣慘白的臉。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混雜著審訊后的血腥、劣質的煤煙,以及一種無形的、足以將人靈魂都凍結的恐懼。
一名精于刑名文書的書吏,正趴在桌案上,用顫抖的手,比對著從另一本雜役名冊上破譯出的簡單密碼,逐一核對那本繳獲的黑色名冊。
他每確認一個符號,額角的冷汗便多一分。
當最后一串密碼被艱難地對譯出來,當那指向最終交貨地點的四個大字,清晰地呈現在眾人眼前時,他“撲通”一聲,整個人都從凳子上滑了下來,癱軟在地,面如死灰。
“西山……大營。”
這四個字,像四座冰山,轟然壓下,將這間小小的簽押房內最后一絲活人的氣息,都碾得粉碎。
在場的所有御史,無論老少,呼吸都在這一刻停滯了。
他們下意識地后退一步,仿佛那本薄薄的名冊,是什么能吞噬靈魂的洪荒妖物。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恐慌,如同一場瘟疫,轟然爆發!
“趙……趙大人!”一名年過四旬、平日里最是沉穩的老御史,第一個沖了上來,他那張總是掛著幾分世故的臉上,此刻已是毫無血色,聲音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到此為止!必須到此為止了!”
“是啊趙大人!”另一名御史也連滾帶爬地上前,聲音里幾乎帶上了一絲哭腔,“私開鐵礦,已是潑天大案!咱們只需將此案上報,便已是奇功一件!至于這本名冊……這本名冊,咱們就當從未見過!”
幾名資歷較老的同僚瞬間將趙元啟圍在了中央,他們七嘴八舌,語無倫次,可那話語里透出的,卻是同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
“西山大營!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圣上最信重的侯將軍經營了二十年的獨立王國!是京畿防務的命脈!牽扯上軍方,別說你我,便是整個都察院,都將被碾得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啊!”
“燒了它!趙大人,趁著現在無人知曉,立刻將這妖物付之一炬!否則,你我今日,有一個算一個,誰也別想活著走出這座山谷!”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鐵鏈拖地的“嘩啦”聲。
兩名官兵押著一名俘虜走了進來,正是那名被當場擒獲的護衛頭子。
他本已被嚇破了膽,可當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桌案上那本攤開的黑色名冊時,他那雙本已黯淡無光的眼睛里,竟陡然閃過一絲起死回生般的、病態的精光!
他之前的恐懼,蕩然無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有恃無恐的、貓捉老鼠般的冷笑。
“原來是為這個。”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眼神,像在看一群已經踏入墳墓的死人,“我當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他將目光,緩緩地,落在了那張早已氣得鐵青的、屬于趙元啟的臉上。
“小子,我勸你一句。”他的聲音嘶啞,卻帶著一股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瘋狂與反撲,“我家將軍,乃是圣眷正隆的英國公張輔麾下第一心腹悍將!你一個區區七品御史,也敢動他老人家的錢袋子?”
他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那笑聲里充滿了對文官體系的極致鄙夷。
“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這番話,非但沒能嚇退趙元啟,反而像一把鑰匙,轟然打開了他心中最后一道枷鎖!
他明白了。
他全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