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黑鐵山谷的輪廓,暈染成一頭蟄伏于黑暗中的猙獰巨獸。
寒風如刀,卷起地上的碎石枯草,發出嗚嗚的聲響,像無數冤魂在低語。
馬蹄踏在冰冷的凍土上,被厚厚的布帛包裹著,只發出沉悶的“嗒嗒”聲,一百余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將這頭巨獸的咽喉,死死扼住。
都察院左都御史趙元啟勒住韁繩,那張清瘦、刻板、充滿了理想主義色彩的臉,在幾盞被壓得極暗的防風燈籠映照下,顯得比周遭的夜色更加冰冷。
他身上那件嶄新的緋色官袍,被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斗篷罩著,可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屬于國家法度的森然煞氣,卻比任何刀劍都更加鋒利。
他沒有等到天明。
鋼刀出鞘,便要見血,豈有隔夜的道理。
“大人,前面就是谷口。”一名心腹御史壓低了聲音,那語氣里帶著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與緊張,“探子回報,谷內燈火通明,熔爐未熄,正是人贓并獲的最好時機!”
趙元啟沒有回答,只是輕輕一抬手。
身后,那支由五城兵馬司抽調的百人隊,令行禁止,瞬間結成一個緊湊的攻擊陣型。
這些常年在京城地面上維持治安的老兵油子,此刻臉上沒了半分平日里的憊懶,那眼神,像一群即將撲食的餓狼。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谷口的瞬間。
“站住!”
一聲粗野的暴喝,自谷口那座由巨石與鐵木打造的簡陋哨塔上傳來!
緊接著,數十名手持利刃、身形彪悍的礦山護衛,如一群被驚擾的野狗,從陰影中竄出,將谷口堵得水泄不通。
為首的,是一個滿臉橫肉、眼露兇光的壯漢。
他甚至懶得看來人是誰,只是將手中那柄厚背砍刀在地上重重一頓,發出“鐺”的一聲悶響,那眼神里充滿了對官府的極致鄙夷。
“此地乃私人產業,管你們是哪路神仙,再敢上前一步,休怪爺爺的刀不長眼!”
幾名年輕御史何曾受過這等羞辱,當即就要上前怒斥,卻被趙元啟一個冰冷的眼神,制止了。
趙元啟緩緩上前,在那片足以將尋常文官嚇得癱軟的森然刀光之中,閑庭信步般,站定了。
他從懷中,掏出那份蓋有三司大印的搜查令,聲音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奉旨查案,都察院在此,爾等還不速速讓開!”
那護衛頭子聞,非但沒有半分畏懼,反而爆發出一陣肆無忌憚的狂笑。
“都察院?一群只會耍筆桿子的窮酸,也敢來爺爺的地盤上撒野?”
他上前一步,竟看也不看那份文書,只是粗暴地伸手,一把將那份代表著朝廷法度的搜查令,狠狠地打落在地!
“我管你什么院!在這里,王府的手令,就是天!”
他一邊用最囂張的語拖延著,一邊已用眼角的余光,對著身后一名心腹,遞去了一個極其隱晦的眼神。
那名心腹心領神會,悄無聲息地,便要退入黑暗,飛馬出谷,向忠順王府報信。
他自信,只要拖延半個時辰,天大的事,也自有貴人前來擺平。
就在都察院的年輕御史們被這滔天的羞辱氣得渾身發抖,雙方劍拔弩張,一場血戰一觸即發之際。
趙元啟,笑了。
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絲冰冷的、貓捉老鼠般的玩味。
他甚至沒有彎腰去撿那份被污辱的文書,只是緩緩地,對著身后,吐出了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