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西山,風里已經帶了些許涼意,刮過光禿禿的山脊,發出嗚嗚的聲響,像一曲荒涼的調子。
幾名身著嶄新青綠色官袍的年輕御史,勒住馬韁,望著眼前這片除了碎石便是枯草的荒山,臉上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幾分鄙夷與不解。為首的一人更是冷哼一聲,對著身旁同樣氣勢洶洶的同僚說道:“真不知那寧國府的瑯侯爺是何等眼光,竟會花重金買下這等鳥不拉屎的絕地。”
“哼,勛貴子弟,錢多得燒手罷了。”另一人接口,語氣里充滿了寒門士子對膏粱子弟天然的優越感,“不過今日,他這筆錢怕是要打水漂了!趙大人有令,嚴查京畿地契,我等奉公執法,便是親王府邸,也敢闖上一闖!”
幾人意氣風發,催馬便要上前。
可迎接他們的,并非預想中手持棍棒的惡奴,更沒有半分阻攔的跡象。
一名管事模樣的中年人,帶著幾個仆役,早已在山腳下恭候。
他衣著得體,神態謙恭,見幾位御史前來,不待對方開口,便已是長揖及地。
“幾位大人一路辛苦。”賈瑯的心腹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笑容,“我家侯爺早有吩咐,若有官府前來查驗,務必全力配合。”
這番彬彬有禮的態度,讓那幾個本已準備好一場激烈沖突的年輕御史,仿佛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說不出的憋悶。
為首的御史清了清嗓子,強行端起官威,從懷中掏出蓋有都察院大印的公文,冷冷道:“既知我等來意,便將地契文書呈上來吧。”
“是,是。”
心腹沒有半分遲疑,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只早已備好的紫檀木匣,雙手奉上。
御史們接過,打開一看,里面地契、官印、稅引,一應俱全,每一份文書都做得天衣無縫,挑不出半分瑕疵。
他們反復查驗了數遍,那張本想興師問罪的臉,漸漸漲成了豬肝色。
“文書無誤,”為首的御史強壓著火氣,將木匣合上,“但按規矩,我等還需深入地界,勘探四至,以防有私自擴界、違規開采之舉!”
這才是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然而,聽到這個要求,那心腹臉上恰到好處的笑容,卻第一次,化作了一片恰到好處的為難。
“這……”他面露難色,對著幾位御史連連拱手,“幾位大人,實在是對不住。倒非小的不配合,只是……只是此地,眼下實在不便驚動啊。”
“放肆!”一名年輕御史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一拍馬鞍,怒喝道,“我等奉旨查案,你竟敢以‘不便’二字搪塞?莫不是此地真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想要妨礙公務不成?”
面對這頂足以壓死人的大帽子,那心腹卻不卑不亢,腰桿甚至比方才更直了幾分。
“大人誤會了。”他重重嘆了口氣,那聲音里充滿了對這些“不懂事”的官員的無奈與惋惜,“我家侯爺請了京城最有道行的法師,正在此地深處布置七星法壇,不日便要開壇做法,為當今圣上祈福,祝禱我大周江山永固。”
他緩緩抬起頭,那張平靜的臉上,沒有半分波瀾,卻帶著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嚴。
“幾位大人乃是文曲星下凡,自然知曉,此等為國祈福的大事,最忌驚動地脈,沖撞了神靈。若是因此……損了圣上的福澤,這個罪過……”
他沒有說下去,可那未盡之,卻像一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
幾個年輕御史的臉,“唰”的一下,由紅轉青,又由青轉白!
強闖?
驚擾為圣上祈福的法壇,這個罪名,便是他們的恩師趙元啟,也擔待不起!
退縮?
無功而返,豈不成了整個都察院的笑話!
就在他們進退維谷,被這軟刀子割得渾身難受之際,那心腹仿佛是生怕他們看不清形勢,又“不經意”地,從袖中取出了一枚通體烏黑、正面用赤金鑲嵌著一個猙獰獸首的令牌,在手中輕輕一亮。
寧國公府的府主令牌!
“此事,事關重大,已獲府內首肯。”
那枚令牌,像最后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這幾個毫無背景的年輕御史心中所有的僥幸。
他們呆立在原地,只覺得那枚小小的令牌,比他們手中那份蓋著官印的公文,要沉重百倍。
最終,幾人只能悻悻地撥轉馬頭,帶著滿腔的憋悶與屈辱,狼狽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