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工坊內,死一般寂靜。
薛寶釵與魏城各自領命,那顆因效忠而狂熱的心,尚未完全平復,卻又被賈瑯那最后一道看似毫不相干的指令,澆上了一盆冰冷的迷霧。
“瑯表哥……”
薛寶釵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她鼓起了畢生的勇氣,在這位已然視若神魔的男人面前,第一次,提出了質疑。
這并非違逆,而是一種頂級商人面對一筆高風險投資時,那種深入骨髓的職業本能。
“散布流,此舉……風險太大了。”
她的聲音雖因后怕而帶著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抖,思路卻異常清晰,充滿了邏輯的力量:“空穴來風,極易被識破。忠順王府在京中耳目眾多,一旦追查到源頭是我薛家,非但會引起他的警覺,更可能打草驚蛇,讓我們之前所有的謀劃,都付諸東流。”
魏城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連連點頭,他雖不懂其中關竅,卻也知道,與忠順王這等龐然大物作對,任何一點疏漏,都將是萬劫不復。
然而,賈瑯并未因她的質疑而動怒。
他甚至露出一絲贊許的、冰冷的笑意。
“你說的都對。”
他緩緩轉身,從祖父賈敬留下的那個紫檀木箱中,取出了另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散發著濃重霉味與陳年墨香的古舊卷軸。
“直接散布消息,那是下策。”賈瑯將卷軸在桌上緩緩展開,那上面,并非圖紙,而是一篇篇用狂草筆跡抄錄的、看似瘋癲的所謂“勘輿注疏”。
“真正的陽謀,是要讓流,自己‘長’出來。”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點在了卷軸上一段殺氣畢露的讖語之上。
“西山地龍翻身,玄黃之氣沖霄,必有坤輿之心出世,可鎮國運龍脈……”
賈瑯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早已磨礪好的、無聲的利刃,直插薛寶釵心中最深的疑竇:“寶丫頭,你即刻安排一個信得過的、家道中落卻又與京城玄學圈子有些舊誼的遠房親戚,讓他‘無意間’將這卷祖傳的‘孤本’,賣給京城最大的舊書鋪――翰墨齋。”
權謀人心的詞條悄然發動,賈瑯眼中的世界,已然化作了一盤脈絡清晰的棋局。
“這東西,我們不能碰,薛家更不能碰。它必須有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帶著一絲無意間流落民間的神秘感。”
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精準地預測著這條信息鏈的傳播路徑。
“翰墨齋的掌柜得了此等奇物,必當談資,說給那些附庸風雅的老主顧聽。老主顧們得了這等秘聞,又會在各種清談會上引為笑談。不出十日,這則有據可查的‘預’,便會在整個京城的上層圈子,徹底發酵。”
……
三日后,忠順王府。
書房內,王府的大管事正躬身匯報著近來京中的一些瑣碎異動。
當他提及市面上那則關于“坤輿之心”的荒誕傳聞時,正閉目養神的忠順王,不耐煩地睜開了眼。
“無稽之談。”
他冷哼一聲,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陰鷙的眼睛里,滿是不屑。
“一群窮酸文人吃飽了撐的,編排出這等鬼神之說。”他煩躁地揮了揮手,像是在驅趕一只蒼蠅,“傳令下去,不必理會這些瘋瘋語,只需加強西山礦區本身的防衛即可。多派一倍的人手,連一只耗子都不能給我放進去!”
“是。”管事躬身退下。
……
寧國府,地下密室。
賈瑯靜靜地聽著薛寶釵的匯報,臉上毫無波瀾。
“瑯表哥,一切如你所料。”薛寶釵的聲音里,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敬畏,“那卷‘注疏’已在士林引發熱議,甚至有人出價千金,想一睹讖語真容。忠順王府也已加派重兵,將礦山圍得如鐵桶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