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府的馬車,在駛入京城西郊那片連空氣都仿佛凝固著煤灰與鐵銹味的區域時,速度不自覺地慢了下來。
車輪碾過冰冷石板路的聲音,在這死一般的寂靜里,顯得格外刺耳。
薛寶釵端坐于車廂之內,那張總是帶著得體微笑的臉,此刻已是毫無血色。
她透過車窗的縫隙,看到了遠處那座如同蟄伏巨獸般的龐大建筑群,看到了門口那兩排身著制式鐵甲、手持長戟、仿佛沒有生命的衛兵雕像。
軍器監。
這三個字,像三座冰山,轟然壓下,將她心中最后一絲僥幸,都碾得粉碎。
她的心,沉入了谷底。
她不明白,為何賈瑯會做出如此瘋狂的決定。
剛剛才從戴權那吃人的虎口里脫身,轉眼間,竟又一頭扎進了這同樣針插不進、水潑不進的軍方重地。
“瑯表哥……”她艱難地開口,聲音因極度的恐懼而微微顫抖,“此地……乃軍國重地,我們……我們為何要冒此奇險?”
賈瑯并未看她,只是低著頭,用一塊柔軟的鹿皮,專注地、慢條斯理地擦拭著袖口一處并不存在的灰塵。
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沒有半分波瀾。
“寶丫頭,要掌控自己的命運,就必須掌控定義力量的工具。”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瞬間將薛寶釵所有未出口的勸阻,都凍結成了虛無。
馬車在戒備森嚴的大門前,被兩柄交叉的長戟,穩穩攔下。
一名身著七品官服、下巴留著一撮山羊須的主事官僚,聞訊而出。
他先是倨傲地掃了一眼馬車上寧國府的徽記,那雙精于算計的眼睛里,非但沒有半分敬畏,反而閃過一絲文官體系對勛貴子弟天然的鄙視。
“軍機重地,閑人免進。”他甚至懶得行禮,聲音干澀,像兩塊生銹的鐵片在摩擦,“便是侯爺親至,也該知曉我軍器監的規矩。”
就在此時,一名身著五品官袍、身形微胖、臉上總是掛著一副笑呵呵表情的中年官員,也從門內不急不緩地走了出來。
此人,正是軍器監的二把手,少監魏城。
“哎呀呀,是什么風把瑯侯爺給吹來了?”魏城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那雙笑瞇瞇的眼睛里,卻是一片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侯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
他看似客氣,可接下來的話,卻比那名主事官僚更加滴水不漏,也更加陰狠。
“只是,侯爺啊,”魏城重重地嘆了口氣,一臉的為難,“非是下官不給您面子。實在是祖宗法度在上,我軍器監的規矩,乃是太祖爺親手所定。即便是親王皇子,若無兵部或樞密院的勘合手令,也斷無私入的道理啊。”
薛寶釵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她知道,對方搬出了這等無法辯駁的鐵律,賈瑯此行,已是徹底的徒勞。
魏城見賈瑯沉默不語,心中暗自得意。
他最擅長的,便是用這套冠冕堂皇的規矩,將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勛貴子弟,堵得啞口無。
他已準備好,欣賞這位寧府新貴鎩羽而歸的狼狽模樣。
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穩操勝券,準備開口“送客”之際。
賈瑯,動了。
他根本不與魏城爭辯任何規矩,只是平靜地上前一步,湊到了他的耳邊。
那張俊美卻冰冷的臉上,沒有半分怒意。
他用一種極其輕微的、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平靜地,吐出了三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