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血腥味濃得化不開,墻壁上那早已干涸的暗紅色血跡,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此地曾發生過的無數慘劇。
十幾盞風燈將這小小的空間照得慘白,角落里,那幾件造型猙獰的刑具,在光影下扭曲成一道道擇人而噬的鬼影。
戴權就高坐在那張鋪著虎皮的太師椅上。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那雙老狐貍般的眼睛,靜靜地審視著眼前這個自己送上門來的年輕人,享受著這種貓戲老鼠般的、掌控一切的快感。
他想看看,這顆在他棋盤上反復橫跳的棋子,究竟有何憑恃,敢闖入他戴權的閻王殿。
賈瑯卻無視了這所有刻意營造的威壓。
他環顧四周,甚至在那件臭名昭著的“琵琶”酷刑前停頓了片刻,臉上竟露出一絲近乎欣賞的、冰冷的笑意。
“戴總管,”他開門見山,聲音平靜,卻像一把早已磨礪好的、無聲的利刃,直插戴權最核心的圖謀,“你手里的那本賬冊,是個餌。”
戴權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一個由忠順王府首席幕僚李相,親自布下的餌。”賈瑯緩緩轉身,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在慘白的燈光下,亮得駭人,“一個用來將你,將整個司禮監,都拖入與軍方死斗泥潭的陷阱。”
在戴權那驟然收縮的瞳孔中,賈瑯一步步上前,將那張早已被他看穿的網,無情地,徹底撕開!
“那本賬冊,確實指向了薛家。可那上面最隱秘的記號,卻指向了忠順王府。戴總管,你不會天真到以為,這是巧合吧?”
“李相那條老狗,算準了你急于立功,算準了你會順著薛家的線索咬下去。他更算準了,薛家這塊肥肉背后,牽扯著西山大營的煤炭走私,牽扯著盤根錯節的軍中勢力!”
“你以為你是在挖寶,實際上,你是在替忠順王府,去啃一塊最硬、也最要命的骨頭!”
賈瑯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如錘,狠狠地砸在戴權那早已被震得一片空白的腦海里!
“等你和軍方斗得兩敗俱傷,他忠順王府便可坐收漁利,將煤監司,將整個西山大營的利益,盡數吞下!”
戴權呆立在原地,那張總是帶著和善微笑的臉,血色褪盡,只剩下死一般的慘白。
他引以為傲的智計,他那掌控全局的快感,在賈瑯這番冷酷無情的剖析面前,淺薄得像一個笑話。
他被玩弄于股掌之間,卻兀自不覺!
“你……”戴權的聲音嘶啞,那雙老狐貍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驚駭與殺機,“你究竟是誰?”
賈瑯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緩緩上前,在那張審訊用的桌案前停下,俯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拋出了那個戴權無論如何也無法拒絕的、致命的誘惑。
“我是誰,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知道李相真正的目的,遠不止一個西山大營。”
“我知道他借此掩蓋的,是一個足以讓忠順王府徹底萬劫不復的、更大的圖謀。”
賈瑯直起身,俯視著眼前這個已被他徹底擊潰心理防線的、帝國最有權勢的宦官,那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我,能提供你無法拒絕的證據,助你繞開所有的陷阱,直搗黃龍,立下這潑天的奇功。”
“現在,戴總管,你還覺得,薛蟠的案子,該由你來審嗎?”
半個時辰后,南鎮撫司那扇如同地獄之門般的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賈瑯的身影,安然無恙地,從中走了出來。
在薛寶釵那呆滯如木偶的、充滿了驚駭與無法置信的目光中,他重新登上了馬車,仿佛只是去隔壁茶樓,喝了一杯茶。
“我們……”薛寶釵的嘴唇動了動,下意識地,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聲音問道,“我們現在,去忠順王府嗎?”
賈瑯剛要開口。
“瑯侯爺,請留步!”
戴權那略顯尖利的聲音,竟從身后追了出來!
他臉上早已沒了半分審訊時的威壓,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混雜著合作與忌憚的古怪神情。
他快步走到車前,對著車內的賈瑯,竟是微微躬身。
“瑯侯爺,忠順王府的門,不好進。”
戴權緩緩抬起頭,那雙老狐貍般的眼睛里,閃爍著一種全新的、屬于“合作者”的精光。
“不過,在此之前,陛下對您口中的‘真龍’,恐怕會更感興趣。”_c